“陈疯子……”陈峰似乎本能的转过头。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了，但这个称呼以及呼喊这个称呼的声音还一直沉睡在自己的心里，像是一条过了冬眠还没有醒来的蛇，只等着一个它熟悉温暖的人将它轻轻唤醒。

      很多年前的某个午后，陈峰习惯的走进学校食堂后面的竹林，还没落座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和刚才一样的声音飘过来。不用回头也不用应答，陈峰将石椅上的灰尘刚拂去，胡婕便迅速准确的坐了上去。那时的胡婕朴素大方又和自己同乡，陈峰很自然的照顾她，他们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不料，师范毕业后因为太多的始料不及，他们竟很“自然”的渐渐疏离。

　　胡婕在一群女同胞里朝着自己微笑，笑容虽然有些隐约的陌生，但一种久违的温暖还是很快浸染了自己。明显画过淡妆的眉眼之间依旧清纯如初，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三十多岁的女人。要不是衣着时尚鲜艳，陈峰一定还以为站在眼前的就是十几年前校园里的那个胡婕。

　　“林校长今晚要是不来我可饶不了你！”说话的是陈峰的表妹。陈峰的表妹夫是自己当年师范的同学，陈峰是他们夫妇当年的红人，今天都是来喝他们的乔迁喜酒。“本来是要今天上午到家的，打电话说中途改了道。就让我全权代表，今晚陪你们夫妇多喝几杯，行不行？”胡婕的笑脸热情而周到，校长夫人的锋芒隐匿得无影无踪。

　　“今晚周末，嫂子该不会催你吧？”还没有等陈峰回答，胡婕已挽住了他的胳膊。“‘香云茶社’是我弟弟开的。陪我喝杯茶吧。”犹豫之间陈峰被拉进了出租车。微醺的胡婕说话动作都是那么似曾相识的温柔体贴，一时让陈峰恍惚觉得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陈峰要了一壶碧螺春。“记得上学的时候你是不喝茶的，从家里带的茶叶都给了我。我现在还常怀念你家的茶叶呢，你爸炒的茶比这壶也差不了多少。他老人家还好吧，还炒茶吗？”陈峰一气讲了许多，想尽量表现得从容些，胡婕却没有应答，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瞅着窗外。茶的热雾在他们之间袅袅升腾弥漫，氤氲了一片斑斓的朦胧色彩。一会，胡婕转过头冲陈峰笑了笑，说：“我们点个果盘吧。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逼我吃苹果的吗？”胡婕侧过来的粉红的笑脸在柔和的灯光下和十几年前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十几年的光阴在她的脸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陈峰点燃一支烟，往事渐渐清晰起来。或者，在陈峰的内心深处，这些过往都是真真切切的铭记，从来就没有模糊过，只是因为太多太沉的光阴让它们渐渐成为了一种隐约的疼痛，一种藏得越深就越清晰的疼痛。

      胡婕不吃苹果，从小就不吃。学校里伙食差，陈峰买了水果总想方设法逼她吃点。陈峰将苹果切成两半，一人一半，这样俩个人一起吃起来乐趣就会多许多。陈峰还网罗了许多吃苹果的好处，什么便宜实惠啊养颜啊维生素啊……渐渐的他们也就养成了一人吃半个苹果的习惯。那时，胡婕的笑声纯净的像这竹林里泄下的一缕缕阳光。

　　“刚教学的时候特寂寞。一到晚上学校里没什么人，我就切半个苹果，一边想你一边一点一点的把它们吃掉。”胡婕用牙签戳了一瓣苹果送到嘴边，却没有吃。“后来遇着他了，大家都说他年轻有为什么的。他不吃苹果，也是从小就不吃，总吃一些香蕉啊葡萄啊芒果啊……时间久了，我自己也忘记吃苹果了-----不吃苹果也就渐渐把你忘了......”胡婕又将眼睛挪向了窗外……

　　告别的时候，胡婕拉住她弟弟介绍自己，又客套的约自己什么时候一定要去她家做客等等……脸上又恢复了一种贵妇人般骄傲的风采。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拧开书桌上的台灯，只见半个硕大的苹果赫然躺在保鲜膜里。陈峰知道这是妻子留给自己的。刚分配到学校的时候便认识了现在的妻子。那时的自己还沉浸在对过去的无限怀念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之中。妻比自己早到学校一年，同教一个班，租住的地儿也很近。结婚后，妻对自己不吃苹果很是疑惑不解，竟然想出了和陈峰当年一模一样的法子。原想不吃苹果便可从此忘掉那“半个苹果”，没成想妻不依不饶，陈峰实在不忍拒绝她的贤惠与善良，只好又顺从的每天吃着妻留给自己的半个苹果……

　　看着眼前的半个苹果，陈峰无力的轻叹一声。仿佛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都在这一声轻叹里随风而去，又仿佛有一样东西开始在心里慢慢融化，融化成了一种酸涩的温馨和疼痛。此刻，窗外模糊的夜色轻拥小城如一个熟睡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