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开学的时候,我就记住了于烈这个人,是他在我做完自我介绍回到座位上时伸出脚把我绊倒,然后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我与他素不相识无冤无仇,难道是上辈子结下来的仇,这辈子他不放过我?
除开这个,让我印象颇深的还有他这个人,他的右眼角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疤痕,导致他的眼角被拉长,和另一只眼不对称,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五官长相,不管怎么看,都是很清秀的那种。
我终于做出一个很重大的决定——跟他好好聊聊。
据我观察,他每天下午放学都会在教室多写会儿作业才走,我静静地等着全班同学陆续离开,只剩下我和他。
窗户外的天边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火烧云,好像是哪家调皮的小孩放了把火在上头,染了半边天。下午的太阳光变得弱弱柔柔的,再透过玻璃照在身上,就像毫无杀伤力的充气锤一样。
我转过身,对低着头写作业的他说,“你为什么总欺负我啊?难道你有什么企图?”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他始终用他的头顶面对我。
直到我等得不耐烦时他才抬起头,眼神往我这瞥了一眼,带着他那极具讽刺意味的笑意收拾好书包就要走。
“喂!于烈!我问你为什么老欺负我!”
他转过头来,侧脸,我刚好可以看到他那让人心疼的伤疤,如果没有那块疤痕,他应该会更好看吧。
“想知道吗?我只能说,这是给你的惩罚,惩罚,你懂吗?这是你欠我的,你一辈子都还不起。”
他丢下这番话就走了,身影消失了很久我都没缓过神来,他的话,让我很是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他会这样说?我想不通,明明我们刚认识不久。他这一番话,让我紧张得手心汗津津的。
放学回到家,桌上放着一篮红樱桃,虽然喜欢吃,但我并不喜欢它的颜色,准确来说,是十分厌恶红色,打心里排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看到红颜色的东西脑袋就会感到轻微的晕眩。
这也可能是晕血的缘故。
在饭桌上,我问妈妈,“妈,你说我为什么那么怕红色?是因为你也怕吗?”
她停顿了会儿,“我并不怕啊,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怕。”说着她低头吃饭,神色有些奇怪。
看妈妈这样,我心里总是隐约觉得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02.
于烈再次把我凳子抽掉的时候,这次我可摔惨了,后脑勺磕在地上。顿时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刚站起来又一阵晕眩倒头栽在了地上。
众人应该吓得不轻,班上炸开了锅,我感到耳朵边嗡嗡作响,意识还清醒着,但眼前一片黑。
我在医务室醒来,摸着后脑勺肿出来的一个包,疼得要死。
于烈这个大魔王居然坐在我旁边,他见我醒了便把头扭过去,不再多看我一眼,“疼的话别逞强,自己看着办。”
少装好人。
我又摸了摸后脑勺肿起来的包,咬着牙,使劲揉。
我看着他的侧脸,长长的睫毛还有高挺的鼻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回到教室时,已经是中午课间活动时间,我找笔出来准备写作业,结果翻了半天才发现今天新买的笔又不见了,我已经数不清这是本周掉的第几次笔了。
心里的愤怒因子立马焦躁不安,相互打起了群架,心狂跳不止,立马就想把情绪发泄出来。
见于烈回到位置上,我一把拍在身后的桌子上,他吓了一跳,脸上有些愠怒。我说,“你够了,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无聊的人。”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心里怎么清楚了?你不说明白我怎么清楚?”于烈皱起眉毛时十分严肃,让我看着心里有些毛毛的,身体猛地抖了一抖。
“你无理取闹。”他懒得看我,低头继续看书。
怒不可遏,一气之下我把他的书扯出来砸在了地上,斜眼看他怎么应对。
出乎我的意料,他只是低头捡起书,把上面的灰尘重重拍掉,放回桌上铺开继续看。
我被他这招好男不跟坏女斗彻底激怒,旁边好事的男生却幸灾乐祸表演刚刚的对话。
我趴在桌上面朝下,不想去理会那些无聊的男生,或许是我叹息的动作起伏太大,有人以为我哭了。
这时,我听到书页哗啦啦在空中扑腾着翅膀,“啪”地一声,砸中一个人,那人哀嚎了一声。
同时爆发出来的声音还有,“你他妈够了没有!没看到别人哭了吗!”
很管用,被打中的那个男生似乎没有再说话,我几乎可以想象出他委屈地摸着自己的头的模样。那个声音是谁的?我可以保证,绝对不是身后于烈的。
03.
第二天在教室晨读,后面的于烈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虽然你的东西并不是我拿的。
读完后,有个人从我旁边路过,丢给我一个小纸团,我疑惑着,抬头看见宋晓东装作不在意地撇了撇嘴。
纸条如下:对不起,东西是我拿的,我只想引起你的注意,因为……我……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我回过头去,他嘴里念着古诗,脸上有着似有似无的红晕。
自从上次宋晓东向我道明了一切之后,课桌里莫名其妙每天都会多点东西。
比如说一只漂亮的笔,一包我爱吃的薯片,到最后是一个小小的精致的音乐盒。
俗话说拿别人的手短,吃别人的嘴软。那些东西交到我手上时心里不免又加重了点负担。
宋晓东往我桌上放零食时,于烈看见了,很自然拿过去,撕开包装袋就吃起来。
“你干嘛?干嘛吃我东西?”我把打好水的水瓶放在桌子上。
“咱们什么关系啊,你的就是我的。”于烈笑着把一块饼干放进嘴里,眼睛闪动着狡黠。
真不要脸。可在远处刚好看到的宋晓东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强忍着不说话。我只好也过去,战战兢兢地拿起一块饼干塞进嘴里。
思量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把那个音乐盒还给宋晓东。我把它捧在手里,心里有点慌,正当我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时,忽然有人推了我一把,手里的音乐盒瞬间又急又重地砸在地上,顿时变成四分五裂的碎块。
回头看,一个男生和于烈错愕地看着我和地上摔烂的音乐盒,脸上的神情表示他们也是无辜的。
宋晓东差点气得冲上去跟他们打起来,我拦住他,说还是会好好收藏着,他眼神见到我爱惜地托着音乐盒的残骸时柔和了下来。
而今天心情不错还和我好好说了几句话的于烈竟然莫名其妙地拉下脸来。在我叫他帮忙递个东西时,也没好气地随手一甩。
“你又怎么了?真是的。”他的坏情绪传染给了我,我这个受害者都没生气,他倒先黑下脸来了。
“别跟我说话,心里烦着呢。”他皱起眉头,不耐烦地翻书。
“东西摔碎了我又没怪你。”
他愣了下,指尖停留在一页纸上,“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了什么?”我继续不依不饶。
他支支吾吾,“不关你的事。”
04.
放完暑假回来,大家看起来都活力满满的,兴奋地拉着好友一起聊天。
到了晚自习,我后面的位置竟然还是空空的。宋晓东下了课跑过来,跟我聊他暑假里去了哪些地方旅游,我心不在焉地听着。
后面的位置足足空了一个礼拜,每当我往后传试卷时,转过身去看见空空的课桌发上几秒的呆。
没人跟我吵架还真不习惯呢。
于烈到校的那天是开学的第十天,进来的时候全班都轰动了。
乍一看,我还以为进来了一个外班的,过了那么几秒,我才认出他就是坐在我后面的天天和我斗的于烈啊!
这小子,意气风发,抬头挺胸,大步流星,眼里含笑。哦?他是在看我吗?
他把头发剪短了,显得精神很多,最重要的是他眼角上的疤消失了!
右眼恢复正常,与左眼对称。改变后的他,不知哪里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全班女生好像都有点坐不住了,在底下议论。
我忍不住回过头去瞄了他一眼,但下一秒仿佛做贼心虚般迅速回过头来。
我到底在激动个啥啊!
深呼吸……
于烈回来后,平日里上演的都上演了。我已经不知多少次被他抽掉凳子,但我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把凳子扶起,然后继续坐着。
他也一定觉得奇怪,于是更加变着法儿地整我。
宋晓东不知何时走过来,冷笑着说,“嘿,哥们,又整了?不错,整得不错,哪家医院做的?介绍给兄弟怎样?”
“还有你凭什么欺负秀智?”
我完全没把后面这句话听进去,大脑思想全卡在前面那句刺耳又恶毒的话上。
等我自己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推了宋晓东一把,“你凭什么这么说于烈!”
很明显这两个当事人愣住了。
宋晓东对于我是有气无处撒,或许他气的不是我推了他,而是我正大光明帮于烈说话。他对着于烈恶狠狠地说:“你等着。”
宋晓东气呼呼地走了,于烈看我的眼神好像有那么一丝感动,但很快就不见了,全靠他把一本书砸在我头上,“看什么看,我知道我很帅。”
大扫除轮到我们组,干完自己的活后,我拿着水瓶打了些水喝。
和我一起大扫除的还有于烈,他的工作是擦窗玻璃。我看着他的手一上一下,关节处因手指弯曲而发白。
“秀智,你怎么还不回家?”宋晓东也是和我们一起值日,他正在拖地,一边还抬头和我说话。
我并没有回答他,喝了一口水,继续看于烈擦玻璃。
宋晓东阴阳怪气地说话,“原来你在等那个不知整过多少次容的同学啊!”
听到这句话的于烈立马转过头来看我,然后又看了看唯恐天下不乱的宋晓东。他一句话没说,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刹那间,莫名的悲伤击中我的心,顿顿的痛在胸口蔓延。不知于烈的心是否也像我一样感到难过。
我背过身去拧紧瓶盖,擦了擦眼角莫名其妙流下来的东西。
“哭了?你竟然为他哭?”宋晓东向我走近。
心里突然狂躁起来,脑袋胀胀的痛,眼泪被逼出来,手一扬,玻璃水瓶就甩出去了,正好砸中宋晓东的脑袋。
嘭!哐当。宋晓东捂住他的额头,有异样的东西从指缝中涌出。于烈立马从桌子上跳下来,用他冰冷的手掌遮住我的眼,“别看!”他低沉着嗓子对我说。
心脏如同有根刺插进来,鲜红温热的血液汩汩而流,心漏出去血液,让我更觉得寒冷,浑身颤抖。
于烈抓起我的书包丢给我,把我推出教室,“你快给我走,别在这添乱,我要送他去医院。”他见我犹豫不决,便弯下腰直视我的眼睛,“听着,这里的一切我来解决,你快回家,田秀智。”
语气是绝对的命令。
害怕和胆怯,发了疯地逃跑,像毒病发作般想找到容身之所,没有什么比此刻更令人恐慌。一下又联想到电视剧里的错手杀人,然后背负着罪名各地逃亡,而有人却代替你进了监狱,你这下半生就在恐惧和自责里度过,生不如死。
眼睛充满液体,眼前的景物是模糊一片,没看清脚底下一颗石头,然后猛地摔倒在地。额头磕在地上,刚刚被我用水瓶砸中的宋晓东大概就是这种感受吧。我不敢犹豫,马上又站起来,跑出校门躲在一边蹲着。
不敢走,我想在这等着他们出来。
眼前忽然是遮天蔽日的血红,如一织大网,紧紧束缚着我,让人呼吸困难。
05.
当我赶到办公室时就看见于烈正被老师训话。说的就是宋晓东受伤的事情。我的心忽地一沉,脑袋被搅成了浆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情。我既不想让别人替我背黑锅,也更不愿让家里人知道。这该如何是好?
我的头抵住墙壁,冰冷而僵硬的触感,有人拍了下我的头,抬头一看。是于烈出来了。
“怎么了?”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像在零下几度冰水里泡过一样。
“你没事吧?我这就进去跟老师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刚转身要进办公室去,于烈就把我拖到了一边,微怒,“你干嘛?你现在进去只会添堵,知道吗?”
他甩开我的肩膀走了。
昨天,水瓶把宋晓东的额头砸出血时,于烈似乎是第一时间从桌子上跳下来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会晕血,可是并没有人知道。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于烈。
原来于烈是这么细心的人,对待女生也可以这么温柔。
宋晓东被送进医院住院,思来想去,罪魁祸首是我,我该去看看他。
病房就在前面,心里的罪恶感愈加强烈。
急救担架从身边极速擦过,一堆人被堵在急救室门口,脸上一律是焦急的神情。
像在梦里出现过一样,一幕幕如同电影在眼前播放,忽快忽慢,忽静忽嘈杂。
自己恍若被隔绝在外,不属于这里的环境,与之格格不入。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好像是一场烟雾滚滚的大火,把一切都烧毁了。
估计是电视看多了。我敲敲自己的脑袋。
我轻敲病房的门,宋晓东正吊着点滴。
他见我走进来,眼神有些闪躲。把头上伤口处偏到一边去,可能是不想让我看见。同时,他又一面用眼睛瞄我。
“对不起,宋晓东。”
他沉默了许久,“我不生你的气。”
“那你也别再那样说于烈了好吗?”
他突然间爆发,“不行!我就是不喜欢他!”
最后我从医院里走出来时,天差不多快黑了,就在一个十字路口,我遇见了于烈。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住墙,嘴唇干涸,脸色苍白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持不住倒下去了。
我飞奔过去扶住他,他立马攥住我的手,如同此刻我就是他的救命稻草般,他把所有信任都担在我身上。他说不去医院,带他回家就好了。
在他再三请求和坚持下,我把他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往他家的方向走去。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从桌上的小白瓶里倒出几粒服下,我认出那是关于治胃病的药。
我皱了皱眉头,为什么这么小就有胃病了?
“田秀智,你知不知道我曾经有多么恨你?”于烈没来由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的心猛地漏了一拍,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快回家吧!今天谢谢你了。”他叹了口气。
“可……你……”我想问他为什么会恨我,但被他迅速打断了。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他说。
很快我就忘了这件事。
直到宋晓东出院再一次打破了这种看似平和却在暗地浮动着事情真相的局面。
06.
“谁跟你说我和他以前是好朋友的?”宋晓东紧紧钳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语气里带着愤怒。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要告诉我你和他现在关系这么僵就好了。”
宋晓东没回答,仰着头看天,似乎在无声地表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你不说,我也总会知道的。”我说。
“为什么你非得在其中插上一脚呢?”他丢下这句话走了。
我一定要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在找宋晓东谈话时我已经四处打听过了,他和于烈在初中时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但是现在宋晓东似乎处处针对于烈。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耍了个小心思,放学后把宋晓东约到了操场,我说,我想看他打球。他愉快地答应了。
一个三分球进篮,于烈就在这时走过来。
是的,我也约了他,我觉得他们应该好好谈谈,把事情说清楚,把误会解开。
俩人一见面气氛就有点紧张起来,相比较起来,宋晓东的愤怒的气焰更大些,而于烈呢,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他们同时望向我,我大声地说:“你们两个今天就把话好好说清楚,大丈夫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非得像个妇人一样扭扭捏捏。”
最先答应的是宋晓东,他也大声地说,“好!既然今天机会难得那我们就好好把事情说清楚。”
后来我在他语无伦次的表达方式下完完整整拼凑起了事情的缘由和经过。
初中时宋晓东喜欢过一个长相清纯的女生,那时他和于烈还是很要好的朋友。每次宋晓东在他面前谈论关于女孩的事时于烈都表现得毫不关心。他以为好朋友不会喜欢自己看上的人,但是他好几次看见他们放学后在学校外面的奶茶店里聊得正愉快时,他觉得自己真的彻底被背叛了。
宋晓东也不是个啰嗦的人,他想,事情竟然到这种地步了,他最伤心的不是于烈抢走了他喜欢的人,他只是恨他为什么不把自己当做朋友把事情明明白白告诉宋晓东。
“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从来不给别人解释的机会,为什么你要这么早下定论,眼见就一定为实吗?”于烈听他说完后终于开口说道。
“难道那不是事实吗?”宋晓东大声吼。
“你错了,她接近我都是为了了解你。”于烈语气还是很平缓。
宋晓东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吃惊地看着于烈,“你不是在说谎?”
“我们也认识那么久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我说的是真是假吗?”
这不很好吗?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误会不就解开了吗?
于烈走了后,剩下我和宋晓东在操场,他也没心思打球了,在我旁边坐下,怀念着把他和于烈的往事全部讲给我听。
有些事听了让我没来由地跟我想象中的事串联在了一起。如同墨水一般在一张白纸上扩散,渐渐地有了形状。
07.
当于烈再一次犯胃病是在周一举行升旗仪式的时候。宋晓东在人群中间努力地挤过去然后把他背起向医务室跑去。
那天宋晓东告诉我很多关于于烈的事。
他脸上的疤是烧伤的,在很小的时候他家里遭遇过一次火灾,他妈妈因此丧命,而他爸爸在这之前早已离开了他们,不知去向。
这也是上次去他家里,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的原因。现在他的抚养人是他舅舅,但并没有和他住在一起。
后来于烈住院了,我去探望他,带了妈妈熬的小米粥,她说小米粥养胃。
喝完后,他的脸色终于有些红润起来,眼神却有些不太明朗。
“田秀智,我要跟你说件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他看了看我,舔了一下嘴唇。
“在只有几岁大的时候,暑假你来你外婆家住,当时因为我们是邻居,所以玩得很来。我家的火灾就是你失手造成的,当时停电了,你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蜡烛,点燃了旁边的纸箱,等我发现时已经来不及救火了,而你吓得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是我把你抱在怀里从后门逃出去的,但是后来我发现正门口前掉了我妈出门拿着的布袋子,我就知道,一切都晚了。”于烈几乎不带感情地说出这些话,仿佛说的是和自己无关的事。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那么惧怕红色了,那是小时候经历火灾留下来的阴影。那场大火烧毁的不仅是于烈的容貌,还有他那最亲的亲人,他一切的一切,尽数被毁灭,朝夕相处的温情崩裂瓦解,变成灰烬。
他应该特别恨我这个陌生人吧,如果不是我,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我再也不能无比坦荡地问我到底得罪他什么了,因为我现在已经知道,我曾经犯下了什么样的罪孽。
“田秀智,帮我谢谢你妈送来的小米粥,味道很棒。”于烈笑起来,看上去格外友好。
我没办法说出一句话,他的笑容再怎么灿烂我都觉得他是故意笑出来的,掩饰难过的心情。
一次劳动课,全班到操场保洁,于烈手里拖着扫把看起来有些不安。
“你怎么了?”我问。四面八方尘土飞扬,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在喉咙里乱哼哼。
他此刻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地问我又没有看见他的护身符,他之前还放在课桌上的,但转眼间就不见了。
心里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战战兢兢地说,“你桌上有一堆被同学玩耍撒的废纸片,我看你不在,我就一把抓全扔进垃圾桶里了。”
他还来不及对我表达愤怒就发了疯地往教室跑了,劳动委员在后面扔下扫把使劲喊他也不理。然后背影就消失了。
我知道,我又做错事情了。
08.
于烈真的让人害怕,他把空空如也的垃圾桶踹烂了,然后蹲在一边哭。
我赶过去时他就是蹲在墙角哭得厉害,头埋在两膝之间,不断有呜咽声传出来。边哭边喊着妈妈。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把他的护身符找回来。想到这于是立马飞奔下楼,希望一楼的垃圾车还在。
保洁阿姨正在往车里倒垃圾,幸好车里的垃圾还不多。由于天热,垃圾车散发一阵又一阵难闻得令人想吐的气味,我抄起旁边的棍子伸进里面扒垃圾。
于烈背着书包从楼上走下来,他看见我就立马扭过头去了。
他的眼睛又红又肿。
后来保洁阿姨也帮我一起找,翻遍了都没见到于烈所说的护身符。
我满身臭气地回家了。
满脑子都是于烈蹲在地上边哭边呜咽着喊妈妈的场景,心里很不好受。护身符应该是他妈妈留给他的,唯一能够寄托感情的东西,一旦遗失就好像把魂都丢了那样。
我们整整一个礼拜没有说话,他是不想,我是不敢。
一次课间,他突然把我叫住。我想我完蛋了,他应该是要和我做个了结。
我们上了天台,在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时我顿时就掉眼泪了,我自己都觉得很突然,于是把在心里酝酿很久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对不起,我知道道歉也改变不了事实,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你,都是我毁了你的一切,还害死了你的妈妈,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扶住旁边的栏杆,哭得快喘不过气来,然后一张纸递过来。
“你哭吧,哭再多也弥补不了这一切。”
我边哭边想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冷酷无情,现在就不能做做样子安慰安慰我吗?
“别自责了,一切都过去了,再也不能改变什么了。还有,护身符已经找到,对不起,我把它忘在家里了,根本就没有被你弄丢。”于烈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红色瘪瘪的小布袋,从他的掌心里垂下来,被风吹得飘来飘去。
09.
于烈把一个保鲜盒放在我面前,打开看里面是一个三明治,外观看上去有些粗糙,我拿出来咬了一口下去,还不错。
“这是为了感谢你上次给我送的小米粥才为你做的。”
“那你得做一份给我妈才是,因为小米粥是我妈熬的。”
他赞同地点点头。
我看见宋晓东手里剩下半个三明治,嘴里塞得满满的,吃得津津有味。
“秀智。”于烈忽然这么叫我。
我忽然就这么模模糊糊记起小时候的事情。
他在一群玩得正热闹的小朋友之中安静地坐着,我一眼就看见了他,我向他走近,递给他一个棒棒糖。他绽开一个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笑容,眼睛里亮晶晶的。
“你的出现,让我感觉自己的世界有了光,虽然你后来带给我那样的伤痛,我却无法真正地恨你,因为你是光,就算有时过于炙热,但还是那束带给我希望和光明力量的光。”他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