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前的一个傍晚,原疯不动迎着风沙走在大街上,他要去见伟民同学一面。为了这一面,他纠结了很久。
海港城从来没有过风沙天,但这一天却卷起了沙尘暴。这也是一场来自原疯不动内心的风暴,他苦苦挣扎了很多年,每当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在他面前消失,他都在为没有勇气去看他们最后一眼而感到羞愧。就这样,他在恐惧和愧疚中步入了中年,内心的不安和焦躁就像被狗日了一样难受。
弹指一挥间,多少往事已变成回忆,可面对失去亲友的回忆却始终无法在脑海中拭去。这一次,他不想再让回忆中充满愧疚和遗憾,他想去面对,去抚平埋藏在内心深处对未知的恐惧。
医院的病床边,映入原疯不动眼帘的是一张枯槁的脸。这张脸投影到六十年后的那片湖面,久久不能散去,让郑伯克和段于鄢热泪盈眶地拥抱在一起。原疯不动并不知道,他眨眼的那一瞬间,另一个时空里,郑伯克和段于鄢正在经历着“六十年一开,六十年一合”的漫长岁月。他也无法想象六十年前那个月圆之夜,郑伯克和段于鄢在魔泉的水面上看到的那一幅画面,正是此刻病床上伟民同学的那张脸。
此时的伟民已经奄奄一息,再次发作的血癌正在疯狂地啃噬他的身体,早已血肉模糊的体腔内,一颗不屈的心脏仍在顽强地搏动。面如土灰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一丝痛苦,一双疲惫的眼睛深邃着,尽管没有了活力,却透露出安详与平静。原疯不动眨了一下那双开合间便已六十年的魔眼,定格了这张脸。这又何尝不是伟民用其强大的内心在原封不动眼中画的一幅自画像——也是此生留给同学们最后的一张自画像。
就在郑伯克双膝重重跪下的那一刻,原封不动的右眼皮颤动了一下,紧接着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再一次颤动——段于鄢也跪下了。两人面对着湖心那一轮明月,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
郑伯克的祷告,也是他觉得人生最重要和最有意义的一项抉择——把生命的希望带给伟民。他本来可以选择财富,但他留给了段于鄢。他本可以选择让病逝多年的父亲重返人间,但魔泉并不能保证父亲可以活到第二天。他还可以选择自己长生不老,呵呵,估计魔泉不会答应,何况老是死不了又有什么意义?身边的人都不在了,人潮汹涌的尘世间只会留下一个孤独的郑伯克……
他还有太多太多的选择,无奈最后的选择只能是一个。忽然他发现,这项选择的权利本来就是多出来的。在没有发现魔泉的秘密之前,这项权利根本就不存在,他所谓的愿望也仅仅是幻想,想想也就算了,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想过来的,何必在乎再想多它几十年?人生留个念想,多好!一辈子千万个念想,魔泉只能帮你实现一个,下一个呢?还有那千万个呢?算了……
就在这样无休止的念想和选择中,郑伯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伟民那张枯槁的脸,一个令他自己都觉得竖起鸡皮疙瘩的伟大念头翻涌而至——再也没有比当下、马上、立刻去挽救一个垂危的生命更重要的事情。
他再也没有胡思乱想,也不再纠结,一个再也自然不过的举动诞生了!只见他重重地跪下,那是身心放松后的自由落体,大地也感受到他那份虔诚的厚重。奇迹也再一次出现,镜一样的湖面清晰地铺开一张脸,那是一张渴望生命奇迹的脸。
“成功了!我成功了!”段于鄢狂呼着。这一次,是郑伯克向段于鄢投去惊奇的目光,“你许了什么愿?难道……”
段于鄢好像并没有留意郑伯克说什么,手舞足蹈地指着湖面显现的画面,兴奋地喊着,跳着。郑伯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地抱住段于鄢痛哭流涕:“好兄弟,我的好兄弟!”
……
六十年后的一个清晨,伟民走了。郑伯克和段于鄢在魔泉边上许下的愿望,还是没有挽救伟民的生命。
就在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伟民做了一个梦,他也梦见了魔泉。在他梦里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潭一模一样的魔泉,亮晶晶地镶嵌在沙漠里。他也跪在了泉边虔诚地祷告:
“请把生命的希望留给比我更需要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