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诓儿
我友刘锦堂,性谐虐。
一日傍晚,唤我喝酒,说炖了兔子。我到时,天将擦黑。小院竹园边置一桌,茶水烟火具备。啜茶两盏,见锦堂稳坐,知尚有贵客未到。
不一时,韩有辉进院,手提两个塑料袋,口说:“来晚了,来晚了,掂俩素菜下酒。”把袋子放案板上,回身坐下,顺手掂个大碗,斟满水,一阵牛饮。放下碗,看看我俩:“还有谁?”
“就咱仨。”刘锦堂看着我:“喊你嫂子,上兔子肉。”我看他一脸不情绪,就问:“咋了,恁俩生气啦?嫂子,上菜——”。嫂子应声出来,端上四个盘子,一荤三素,又麻利端出一个盆子,一盆子红燒兔肉油亮油亮泛着红光。
韩有辉眼睛亮了:“整几个兔子啊?镇大一盆。”刘锦堂暼一眼韩有辉:“就约儿(方言:一个。)不过,这是个兔子精!”韩一听来劲儿了:“咋整着哩?”我接口道:“嫂子恁俩隔叨嘴了?白胡球生闲气。”“也不算隔叨嘴,就是日撅她几句,恁大人了,木球个眼色!”“说说,说说,咋球整哩?!”也不知道他问咋整着兔子或是咋隔叨嘴,亦或两者都是。
刘锦堂斟满三杯酒,俺仨端起来,一碰喝了。再斟上,一碰又喝一杯。韩有辉夹一块兔肉:“空心头,吃两嘴再喝。”刘锦堂看看韩有辉,用筷子捣捣兔肉盆:“日他妈,这是个兔子精!”那眼神里意味深长,深含狡黠的笑意:
前几天上坡,就看见这家伙了,大哩出奇,看着有几年道行了。回来带上家伙,撵他三天没追上。我说日你姐,我给你杠上了,不日你姐整着你,不叫刘锦堂。今天一大早,我就上坡了。近处转半天木逮(方言,没有),我跑到白沙岭,坐那崖脖上吸袋烟,看见这家伙搁白沙岭对埚十八亩块里,我溜过去,戡到射程了,那家伙就是不跑,我有近几步,他不跑,又走近几步,他还是不跑。嘿,这家伙叫我打死靶子哩。他妈那屄,我这一搂火,他可窜了。窜可窜了,只窜丈把远,他又停着了,叫我这第二枪又落了空。这又压上两发子弹,趁这当口,他可到野鸡岭了,我撵上去,够着射程,他不跑,对着我捋胡子哩,我不敢明打,绕过几个千桩倔,贴着树干,放他个阴枪。枪烟散去,早不见那厮影儿了。追到岭头遍寻不见,正纳闷,那厮在阴寺沟口扭屁股跳舞哩。跳跳,翻翻筋斗,跳跳,翻翻筋斗!可给我气瞎了!我说不整着你不收兵!我撵到沟口,他上了背阴坡。我撵到坡头,他到了骷牛背,我再到骷牛背,他可又窜出白沙岭了。我日他妈,他给我兜圈子里呀!给我跑哩我头晕眼花,腿肚子转筋。我想了,我不跟你跑了。我守垭吧。我往那垭口一大墩栎懋里一蹲,把枪往栎懋枝上一架,日你奶,这会打你个死靶!嗨嗨,到底是个牲口!一对时不到,他可上了垭口,这家伙看不见我了,也有点着急,人立起来回望回望,又蹲那左闻闻右嗅嗅。又人立起来捋胡子哩。我日你奶,我酷捅一枪,这兔子精翻起米把子高,重重摔下……
——提溜回来死沉,可不有十二三斤!想着今黑咱赤肚娃长大哩聚聚。就叫你嫂子拾掇拾掇,她剥皮哩给兔子挂灶火棚那立柱上,剥到最后剩个衣巴了,你给他砍掉不就妥了,你嫂子拉着兔皮搁那撴哩,一使劲儿,给兔子撴掉灶火碼了,一地草末子栎懋叶,剥皮兔子粘球一身末子,我一看骂她几句,你嫂子心里窝气,搁那水管子上洗,咋洗也洗不净。我说你不浪了吧?!你嫂子边洗边噘:这舅倌,还(方言韩)有灰,这舅倌,还有灰!我说,这兔子还有灰就是你哩错!算了,管他大兔子小兔子,嫩兔子老兔子,有灰兔子,再洗还(方言,念han)有灰兔子,统统一锅炖了。一会儿请韩有辉来吃还有灰兔子。只是白有碜,哈,可不敢给韩有辉的门牙崩掉了!你嫂子说:就是不敢有碜,门牙崩掉了,韩有辉不是兔子也成霍霍(方言,兔子)了。
我大笑起来,举起杯:“喝酒,喝酒!”韩有辉恍然,方知道是转圈噘他哩:“你舅倌浪哩很哪!”我三人仰天大笑,见轮明月高挂竹梢,一院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