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圆之间 图：方圆之间
八十年代的苏北农村贫穷，公社时期都还能有口饭吃，后来分田到户，差异便体现出来了，好吃懒做的年底靠借粮度日，待到第二年秋收后再还上，还完欠粮剩下的余粮也就只够撑一两个月，年底继续靠借粮度日。守信的户主去乡邻家还能续借到，那些失信的老赖，不会总是那么幸运了，一到年底，乡亲们见他还不上粮，干脆躲得远远的。
那时，外公外婆心疼闺女，舍不得她远嫁，同村有个脑子活络，能干，胆子大，虽说是孤儿，但长得帅气，招人喜欢的小伙子，此人便成了我父亲。随着我的出生，父亲发现村里每日那点工分已经不能满足家庭需要了，分田到户落实后，他跟家人商议，决定外出跑采购，之后事实证明父亲的选择是对的。
外公和几个能吃苦的舅舅都是壮年劳力，起先外婆的那份活都被舅舅们分干了，后来各家忙各家地，舅舅们干的更凶了，外婆就以家里为主，洗扫煮，一大家子一日三餐，窝里的鸡鸭鹅，圈里的几条猪，都是外婆管，一天的活不比舅舅们轻松。母亲白天地里忙碌，我基本是在外婆家待着的，后来干脆让我就吃住在外婆家了。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虽不是每天大鱼大肉，但外婆在吃食上还是讲究的，把我喂成一小胖球。
我一调皮孩子，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玩，每天不玩到天黑，不着家。一到夏天，外公外婆对我管教就严厉了，不许我跑远，只许在家附近玩耍，没有他们同意，我是不能在河边码头跑玩，否则不让吃晚饭。吃，对于我来说太重要了，可以罚我一夜不睡觉，但不能少吃一顿，因为我有依着墙站着睡的本领。
春天，花多，景美，槐花做饼，一年才能吃上一次，因此每次有槐花饼，就会傻吃。田地里，成片成片金黄的菜花，引来无数蜜蜂，这些蜜蜂不知道哪来的，但它们特别聪明，自己会安家，泥胚墙缝，屋檐柱子洞，这些地方都成蜜蜂藏蜜的好地方。我人小个矮，跟着大哥哥姐姐学掏蜂蜜，掏出一点几个孩子轮流尝，那个最后尝的早就口水直流了，有的索性去掏养蜂人家的蜂箱。当然倒霉的时候多些，不是挨养蜂人训，就是被蜜蜂蜇，常偷鸡不成蚀把米。
夏天，好吃的可多了，桑葚树、梨树，苹果树、葡萄架……一棵棵硕果累累，还没熟时我就垫着脚用竹竿打果子吃，酸的两条眉毛成一条线，屡试屡爽；菜园里，番茄、黄瓜一天一个样，只要看到有红熟的番茄就摘，衣角擦拭两下就啃，那汁水满口四溢；田埂上种的蚕豆粒粒饱满，采摘下剥壳，外婆用针线把一颗颗蚕豆串成一个圈，放到煮咸菜的锅里煮熟，一个咸味“蚕豆项链”就好了，等凉了挂在我脖子上，一群孩子玩耍时，时不时摘下一颗塞嘴里嚼嚼，特带劲。
用山芋藤做成漂亮的耳环、项链或头饰是女孩子夏天里常做的事，一番臭美后，再挖上几个山芋回家搁到火塘里烤，一顿晚饭后，那山芋也烤的乌黑喷香，为了能吃上一口又甜又糯的山芋压下肚子里的馋虫，哪还管那满手，满脸的碳灰。
秋天，是个丰收的季节，柿子树上的柿子早早摘下来，硬邦邦的绿扁球，大大小小装一箩，遇上丰收年能有两小箩，外公会左邻右舍分一分，剩下的用棉被捂起来，我恨不得天天巴着看柿子软了没，熟了没。蚕豆、向日葵、花生这些打收后，用蛇皮袋装好扎紧，要放在透风敞亮的地方，否则保存不当被老鼠偷吃，就白忙了。隔上一段日子，外婆会炒上一些，这便是我平日的零嘴。几个孩子巷子里跳皮筋，一蹦跶，口袋里的炒瓜子、炒蚕豆撒一地，其他孩子上来就疯抢，抢着吃的东西总是格外香。或许是有这些咯嘣脆的炒货天天磨牙，所以我们这帮孩子牙口也好。
冬天，农田里的活少了，外公会带着舅舅们去挖泥，用来填房前的河岸，一来淤泥有肥劲，泼了淤泥的地块，来年种的果蔬长势更好；二来加固河床，减少坍塌，增加土地面积。外公总喜欢到村外的大河边挖，因为那里河岸边总能挖到很多鱼腥草的根，把这些根洗洗干净就可以嚼着吃，有一丝丝甜味，大家都喜欢吃。
在我眼里外公谦和、能干，还会变魔术，时常给我变出一个苹果，一节甘蔗，一块糖果，一个柿饼……在外公家的日子特别快乐。入冬，只要外公一有空，就会做红豆蜜枣汤，特别甜，他叮嘱我、妈妈和外婆要多吃，每次吃完，碗都被我舔得干干净净。熬红豆蜜枣汤特别耗时，他听人家说女人吃这个好，所以每年冬天我们都能吃上好几次红豆蜜枣汤。
长大后才发现外公是个假魔术师，原来遇到卖糖果的货郎，外公会买上一斤，回来用陶罐装好；苹果买上几个放到家里米缸里；甘蔗买上一捆藏到院子的草堆里，过几天洗上一根，把它剁成一节一节的慢慢吃；柿饼则是自家风干的，搁到房梁挂钩上的篓子里……外公无论去哪，回来总不忘带些吃食，也会顺道给左邻右舍捎带他们所托带的物品，他的好人缘便是在一件件小事中积攒起来，因此，村里谁家遇到难事大事总请他参谋参谋，帮忙做个决断。
如今，外公已经去世近三十年了，想念外公，想念外公做的红豆蜜枣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