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头儿个子高挑,今年84岁,看得出来年轻时候身材挺拔,但是现在,眼窝深陷,满头花白,脊背微弓,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如果不经意间只是和他的目光接触,又不曾留意他的人形轮廓,你一定会认为你看到的是一个标本。
他僵硬的肌肉和面部神情,映射出他同样僵硬的神经系统和思考方式。他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同时,也用脑袋使劲撞击墙壁来惩罚自己。他可能是因为没能处理好父子关系而悔恨不已,以至于现在只能靠孙子提供经费在一家老年公寓度过为数不多的风烛残年,他可能因为失败的婚姻而无比痛苦,以至于后半生用尽手段寻求报复,结果只是让自己的伤口一次次感染、化脓、然后血泪和流。
没人愿意和他交谈,因为他耳聋的根本没法交谈。你和他说话时要凑到他耳旁,他也凑到你跟前,不知谁是聋子。
早晨,结束用餐的老人们返回自己老年公寓的房间时,来到电梯口小声嘀咕:“吵死啦,一晚上不睡觉,一会撞墙,一会儿大喊大叫。”
“怎么不是呢,刚迷糊,他一叫,吓醒了,心脏不好,受不了哇!”
“不能这样下去了,不然准出事儿……”
祁大爷凑过来,无奈的摇着头:“我们都多少年了,打小就认识,前两天来找我,说把自己身上的4000块钱都给我,让我帮忙扶他上五楼的窗户,推他一下。我摇头不干,他使劲央求我。”辛大爷的老伴儿接过话茬子:“4000块?就是给4万块也不能干呐!”这时,电梯来了,众人嘘吁一声进去,各自回了房间。
《论语•泰伯》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老头儿时至暮年,有求死之心,却无悔过之意。就像一个不小心掉进水坑的孩子,回家挨了骂,后来索性一次次故意弄湿鞋子,才迟迟回到家里,面对接踵而至的谩骂,心中升腾起一阵阵报复的快感。
临近冬至的时候,天阴沉沉的,像位久病老人暗沉的脸。
李老头儿昨晚的安定药效还没完全过劲,自从上次吵闹之后,同房间的杨大爷找院长要求把他调出去,一天之后,被调到了现在的房间。孙子也被打电话催过来,无奈之下,只能塞给两片安定,让李老头儿暂时的安定下来。
可能是安定起了作用,李老头儿亢奋的表现忽然转变为消弭,一整天不穿外套,扯条秋裤在走廊里乱窜,对新的环境略有微词,也只是嘟囔几声,然后气力全无的八叉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再后来,好久没听说他的消息。
春节快到的时候,家家户户忙碌着打扫卫生,办年货,买新衣服,孩子们追逐打闹着一边放鞭炮,一边挥舞着新买的玩具,使劲的炫耀……几个匆忙的身影从人群里窜过,挤进对面的公寓,约摸半个小时出来,抬着一个担架,上了刚到门口的120急救车,一顿手忙脚乱以后,随着警笛声渐渐远去,众人才从瞠目结舌中恢复到工作状态,孩子们也继续嬉戏打闹。
这时有人走进来,是南楼的护理员小张。小张告诉我说:“李老头儿不吃不喝已经一个星期了,今天早晨情况不太好,就打电话通知了他的孙子,医生来了,已经断气了……”
我想了想,问:“他没说什么吗?”
小张想了想,说:“前两天,嚷嚷着要见儿子,后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哦。”
过年的气氛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李老头儿和儿子老早就断绝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