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藏

        留在我记忆里关于儿时最深刻的事情，就是我家那条大白狗，还有我妈呆呆傻傻的脸。我爸呢？哦，对了，我爸那时候应该不是在呵斥我妈，就是在拿着他那拐棍处于要打我妈的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我妈是傻子，之所以有幸能有家庭有孩子，是因为她配上了一个瘸子的相公。我爸年轻时在外面死拼死拼的，挣到钱了，没了半条腿。不过，他们的儿子可健康得像跳蚤似的。家里的大白狗是我儿时在外面捡到的一条流浪狗，那时它还是只小白狗。我爸不让养，反正我爸就是这样，我从小到大，除了读书，他就没让我干别的。挨了他那几棍子后，小白狗就在我家定居了。它真是我最好的玩伴，现在想来怎么现在还是赤条条一个人，应该就是小时候和它一起吃狗粮吃多了，被洗脑了。

        我爸可能是受了命运的气，爱骂人，爱打人，我妈就是一个牺牲品。反正我是打麻木了，我看他打人也打麻木了，有时候就觉得挺无聊的，每天就是打人骂人的，该多无聊啊。通常是这样，他和我妈处于对峙状态（当然了，我也不知道我妈是不是在对峙 ），我就在旁边抱着小白狗看《猫和老鼠》，偶尔小白狗还舔舔我的手，我就摸摸它的小脑瓜子。小白狗算是我家最快活的了，白天出去浪得不要不要的，晚上就守在家门口看星星，哎呀，这小日子过的，搞的我那时候真想一下子就变成狗。小白狗变成大白狗后的一天，有人来家里要买它，我爸要卖，我死活不肯，哭得梨花带雨的就是不要卖。我那时候每天上学要起很早，大白狗每次都和我一起起来看我炒饭然后送我上学，晚上回来的时候也是它在街口迎我回家。放假的时候和我赛跑看日落，在河边捉鱼，在草地上晒太阳......我爸踢它，它过会儿又屁颠屁颠摇着尾巴守在门口，你这样踢谁，谁都早跑远了。而且大白狗那时候特别英姿飒爽，帅气得不行，我觉得我长大后的模子就得是它这样。这么好这么酷的一条狗居然要卖掉它，我简直不能忍。在我梨花带雨，又鬼哭狼嚎了一阵，大白狗就这样继续陪了我半年。半年后我去省城上初中了。

        初中第一次回家，大白狗变成老白狗了，。也许它早就变了，只是它经常陪在我身边，我忽视了。当我偶然有一天发现的时候，它走路已经走得慢了， 眼睛也不闪亮了。白天守在家门口看朝阳夕阳，晚上守在家门口看星星，家里没人的时候，就在附近沉寂的走来走去。来陌生人了，当初的河东狮吼也变成了低嚎。我把它牵回来，守了一辈子门，老了就别那么累了。我让它靠在我的怀里，像小时候一样看《猫和老鼠》，它舔舔我的手，可我就是笑不起来。第二次回来的时候，它就不在了。

        也不知道是我这人感情慢热还是冷漠怎么的，我就像预见了大白狗会不见一样，反正我就是没有啥感觉，在这一点上，我该庆幸我不是个女的。

        高中读完后，贷款上了一所专科学校。那时候我都1米8了，而且都没有停止生长的趋势，我真怕哪天我会长到天上去。班上篮球队队长一直给我加入他的球队洗脑，后来在他恨铁不成钢的幽怨小眼神里，我长跑去了，我想这得归功于小时候和大白狗的赛跑。运动会上，我轻而易举就拿了冠军，甩了第二名两圈多，班长说我简直不是人。哈哈，我就是我家那只大白狗。不过颁奖的时候，我胆儿小得直接让班长代领了，那颁奖老师一定是以为我跑得太拼命岔了气。其实我就是害怕，底下那么多双崇拜的眼睛全在你身上，那么多美丽的灯光全罩着你，感觉就像做梦一样，有一瞬间觉得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什么都不真实了，然后就怕了。

        没过几天晚上我在操场上跑步的时候，被一女孩子给劫住递情书了。卧槽，现在女孩子都是这么开放的么？这女孩子和我一个院的，是长跑协会里的一个什么官儿，所以常常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给偶遇创造了很多机会。我学习上虽然渣得不行，但品行还是很良民的。所以虽然她想追我，但是好歹我也是长跑冠军，一下子就把她甩得远远的。只是她倔得很，跟不上，但也没停下来，一直在我后面跟着。有时候我偶尔回头，真的很想抱她一下。我说我从小到大也没和谁建立什么好的关系，好兄弟没有过，女朋友就更没有过，不会处理这些东西，也没觉得有什么缺憾。她说那你可以和我建立啊，你不用处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有我就行。怎么说呢，听她说这句话，看着她的感觉，就跟领奖那天一样，像做梦一样不真实，特别想逃开。

        两年之后我逃开了，我去温州实习，她来送的我。还没说话呢，这傻姑娘就止不住的哭。我一个小老爷们儿，哪见过这等大场面，一下子慌了神，就看她哭，过往的路人一定是以为我欺负她了。一会儿哭声小了点，她边抽搭边要说话，我以为她会说我怎么怎么负心怎么怎么一直不要她呢，谁知道她一出声就雷打一个霹雳。她说知道我家里我妈怎么怎么样我爸怎么怎么样，知道我一路走得多么辛苦什么什么的。其实我觉得我家庭很好，至少我爸妈没离异，我也没吃不饱穿不暖，长这么大也没多不容易；她说我一直不答应她，是因为我自己胆小怕负了她。应该是说我承受不了你的爱这才对。从小到大，我妈的爱我不知道，我爸的爱我没见过，成绩差得不行总是埋没在班级的倒数几排，没啥特点不会沟通的，一下子就拉开了同龄人。突然有一天你把我放在一个特别焦点的位置，热切地关注我，倔强地跟着我，跟我说你要把你全部最好的爱都给我，面对这样爱我的一个人，我每天都慌不择路惶恐不安；她说我狠心，家和认识的人都在济南，可我非要跑去那么远的温州；其实去哪对我来说都无所谓的，有人家在济南，上学在济南，朋友在济南，关系在济南，所以就留在了济南，可是我除了是个济南人，还有什么在济南呢？反正这些都是我的内心活动，她就边一连串的质问责骂边又哭起来，我想起我家的大白狗，一下子就抱住她，说：”谢谢你。“她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要检票了，我放开她，拿着行李往检票口走，她哭还没停，哭得我心里像长了草似的，拎着行李加快步伐往前走。不一会儿，她的哭声就被嘈杂的人声淹没了。刚坐上车，就看到她发的短信：”你别忘了我，记得要回来看我啊。”我回了个好，就关了手机。她就这样像我的大白狗一样，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

        来温州后，我换了号，没有告诉她。工作两年，就传来大学室友相继成家的消息，这速度快得闪瞎了我的眼。宿舍里阿三看我还孑然一身，为了不让我暴殄我1米8几健壮身躯的天物，说要和我介绍对象，我打着哈哈就给搪塞过去了。其实我心里一直没有什么期盼去和谁谈个恋爱建个家庭，我老觉得我这一生估计就是这样，一个人走一辈子，你别问我，也别找我，这样也没觉得有多坏。有时候也会被这种未来吓到，但是当我接受了它习惯了它，心里就开心多了。在温州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我拼死拼活终于占有一席之地的五年后，我厌倦了。一纸辞呈就结束了我的职业生涯。我呆在我的房子里，什么也没有想，应该是说情绪泛滥得反而让脑子空荡荡的，我就这样在房子里不吃不喝一整天，耗尽所有智商，终于决定，去西藏。我开始卖我的房子，准备装备。踏上旅程的那天，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我想起了我的大白狗和那个哭得停不下来的女孩，其实我在济南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的。

        在成都停靠的那天，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她欢快的一声招呼，好像隔了几万年，从远古时代穿过洪荒，穿过丛林，穿过千里的风万里的沙，穿过漫长的时空，震在我的耳膜，打在我的心脏。她说她研究生已经毕业了，刚好也在成都，准备骑行去西藏。我心知肚明的说这也巧得太巧了点吧。她咯咯的笑着说被看穿了哈。她在做心理咨询师，问她怎么改行了，她说这样刚好可以治治我的爱无能。我一句扯淡又让她笑个不停，以前这姑娘不是挺爱哭的么？

        笑了一会儿，她声音平和地问我：“你忘了我没？”

        我说：“你以前那么爱哭，我哪忘得了啊。”

       “我知道，所以我就找你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她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因为我忘不了你。”

        我能听到我的心跳在放大。过会儿，她又开朗起来，和我约了明天见面的地方。敢情这姑娘是在我身上安了个追踪器吧，真跟来了。

        第二天见她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五月天那句歌词：“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她一下子跳到我身上，抱着我不松手。

        我说：“你要勒死我了。”

        她倔强的说：“我这点能耐，勒不死你。”

        我笑着，反手把她抱着，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不想松手了。她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然后适应下来，带着顽皮的笑腔说：”你够炫酷啊，居然二话不说房子都卖了。“

        我故作深沉的说：“因为我要浪迹天涯。”

       “那我不是破坏了你一个人独闯江湖？”

        我咳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学着电视剧男主角深情说着：”那你想和我一起浪迹天涯吗？“这话出口，我自己还没适应自己的深情，她就又哭了。

        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路边的格桑花开得烂漫，天空的颜色蓝得透明，风吹过她的长发，略过我的耳边。一切都好温柔，风很温柔，天很温柔，阳光也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