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之岛，2017年4月11日
卡内蒂是另类作家，知道此人名头的多，但真正读过他作品的人少。这就像爱因斯坦一样：相当多的人知道他发现了相对论，但其实没几个人能真正明白他的相对论到底是个什么。
卡内蒂是奥地利人，但主要生活在英国，却用德语写作（据说是一种方言德语）。他一生中作品很少，最著名的就是两部：一部是小说《迷惘》，另一部是政论作品《群众与权力》。这两部东西出版之后，都影响不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如日中天——就跟梵高的油画一样。
《群众与权力》论证的是群众在权力面前的表现，实际上论述了人类群体行为的一种劣根性，以及如何产生法西斯效应的问题，等等。这部论著写得艰深难懂，让很多人望而却步，无法卒读；小说《迷惘》也很另类：情节荒诞，描绘奇特，一般的读者是根本没法看下去的。
这部小说1935年出版之后，也没引起反响。但是，二战之后突然被文学评论界发现，遂被举为经典。很多人从中读出了法西斯主义如何产生的原因，惊叹卡内蒂对德国民族的深刻认识，更有学者认为，“《迷惘》真实地反映了当年的德国是一群头脑却没有腿脚、跟一群无脑却四肢发达共同作用下产生的法西斯”。这部小说198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就此把卡内蒂推上人类文学艺术的高峰。
《迷惘》这部小说很深地反映了人类自身问题，远非一个德国法西斯主义所能解释清楚的，它在更深层次上反映了“文化到底有什么作用”这个深刻的问题。一般而言，德国作为欧洲古老的国家，其民众族群德意志民族是欧洲文化艺术中的佼佼者，璀璨的文化艺术成就，令欧洲很多民族难以望其项背。德意志民族不仅产生过贝多芬、瓦格纳这些天才音乐家，也产生过康德、黑格尔这些哲学巨匠。除了德意志民族在美术上稍差之外，其他方面，可谓是人类文化艺术中的佼佼者。
但这样一个杰出的民族，为何会产生法西斯这种无头脑、不理性的血腥运动呢？是历史文化问题，还是人性本源问题呢？
在《迷惘》中，卡内蒂用他那充满讽刺的笔触，荒诞地描绘了一出人间闹剧。小说描绘了汉学家基恩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却最后被一帮文盲无赖彻底给整疯弄傻的可悲过程。汉学家基恩专心于学问研究，家有大量珍贵藏书，但他却足不出户，清心寡欲。因为藏书太多，忙不过来，他不得不雇佣了一名勤劳的女佣苔莱瑟，帮他打扫。苔莱瑟长相丑陋，为人粗鄙，整天梦想着发财过好日子。看到基恩有这么多藏书和收入，她动起了心思，费尽心机勾引根本没有过男女性经验的学究基恩。基恩真得动心了，竟然娶她为妻，这样，苔莱瑟就合法地拥有了基恩的财产。
“请神容易送神难”，尤其是如此把一个心狠手辣的丑家伙娶进门来，让她管事。这种各民族几乎都遭遇过的灾难，大家都明白。说是来当你的仆人，口口声声说你是“主人”，但一旦掌管了大权，便凶相毕露，不顾一切地攫取所有资源，将你奴役，还嘲笑你的可怜无能。
婚后不久，苔莱瑟便凶相毕露，残酷地虐待基恩。她把持了所有存款和藏书，并强令基恩立下遗嘱，写明死后所有的财产归她所有。她的这种“权力合法性”的努力，加上她体型高大、身壮如牛，动辄就对基恩拳脚相加，结果很快见效：基恩被打得惨不忍睹，并被赶出家门，沦为乞丐。而苔莱瑟呢，则幸福得很：她不仅独占基恩的财产享受荣华富贵，而且还当了典型的卖国贼：勾结上了一个看门人（流氓保安），搞起来婚外恋了。一旦没钱了，她就去出卖基恩珍贵的书籍——如同那些卖国贼动辄就割让土地、撒钱支援别人一样。
基恩流浪在街头，接触了骗子、酒鬼等等各类垃圾人物，受尽了屈辱和欺凌。他还是想念他的藏书，但数次遭到苔莱瑟及其情夫的毒打。后来，他被苔莱瑟的情夫给领回家去，关了起来，并对外人说“他已经疯了”。幸好基恩的弟弟得知了情况，连忙从巴黎赶回来拯救哥哥，设计赶跑了凶恶的嫂嫂及其情夫。但可怜的基恩已经真得疯掉了，陷入了被迫害的妄想狂迷乱思维中，整天害怕被赶出家门。
最后，他竟然放火烧掉了自己的藏书，自己也大火中化为灰烬。
小说显得可笑而荒诞，处处充满了黑暗的情节。但仔细读了，定会震撼的。比如，书中描绘的一个警察，为了训练女儿的坚强，竟然天天暴打女儿，一阵拳脚相加，他女儿便口鼻流血，人事不省；他还强令女儿天天从门缝往外偷窥，用来训练她的侦察术。他的这种“爱”，我们是不是很熟悉？当年日本军国主义者就是这么训练国民的。这种专制的权术，可谓是俯拾皆是。
《迷惘》的优秀之处在于，它提出了一个深刻的问题：为何文化发达的民族，竟然会掀起无脑的法西斯运动呢？那么多狂热的无脑分子兴奋地参与其中乐此不彼，而且残暴血腥，难道是文化发达造成的么？实际上，《迷惘》不过揭示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再发达的头脑，如果作用不到实践中，文明的社会还是不能到来。书斋主义是可笑的，也是可悲、可怜、无能的。
雨之岛，2017年4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