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白万川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但逐渐脱离了呼吸机的百万川,全身瘫痪,丧失语言能力。后续护理和复健是个长期的过程。三个月后,姚淑娟坚决要求出院,说是该治的都治了,剩下的后遗症医生说了也治不好,搁医院里也就是养病,还不如回家自己料理他。
一个家失去了主要劳动力,还平添了一个累赘,姚淑娟的心情如遭晴天霹雳,她不止一次的跟白烨提到辍学。她在他姑面前哭诉:“我一个人要种地,要照顾俩小的,还要照顾一个瘫的。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还各个都去念书,处处得花钱,钱哪里来,这欠的债怎么还得上。”
姑姑无言以对,白烨成绩好,不读书真是可惜,可家里的情况确实困难。她征求白烨的意见,白烨说了“我不花家里一分钱,我自己挣生活费和学费”。
为了挣钱,白烨几乎每天都处于半工半读的状态。只要有兼职的机会,他都不会错过。
高二那年暑假,姚丽来找他,很严肃地对他说:“白烨,我们必须好好谈谈。”
姚丽家借给他们不少钱,姚丽也经常来探望阿爹。白烨很感激他们。
两人并排走着,姚丽绯红着脸偷偷瞥他一眼,心想着该如何开口:“白烨,我阿爹说了,他会尽量帮忙,马上高三了,你不能再这样打工,会影响到学习。”
“谢谢你们。”白烨低着头看脚下的路,除了感谢,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不打工,且不说还债和付阿爹的医药费,光学费和生活费怎么办。难道让姑姑再去借吗?能借的都借了,已无处可借。
“白烨,我对你的心思你应该明白,我希望我们能考在一起,我阿爹说了,你成绩好,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如果我们能考在一个城市。” 姚丽羞涩地低声说,“我阿爹说,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白烨没有接话,面对姚丽的心思,他不可能再装傻。这一年里,那些他们曾经开口借钱的远亲近邻们,见到他们是能躲则躲,也只有姚丽一家,不离不弃还不断的接济他们。曾经在白烨生命里毫无存在感的姚丽,不知不觉变成了他的一种习惯,那份温暖来的顺理成章,他甚至都来不及想该如何回报她。可回报,如果是姚丽希望的那种回报,他没有办法强迫自己答应。
“谢谢你姚丽,钱,我将来一定会想办法还上的。”
姚丽没想到自己鼓足勇气的表白,等来的是这样一句。她停下脚步,转身正对他:“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开窍呢!我不是要叫你还钱。”
白烨看着她涨地通红的脸,姚丽长得不难看,也算是个娟秀的女孩儿,可是,他心里没有办法再接受另一个人了。
姚丽见他傻愣愣的看着自己,真是个万古不朽的榆木疙瘩,她一跺脚,羞愤地扭头跑了。
白烨变本加厉的兼职挣钱,因为他不能再欠姚丽家人情,否则这人情债,他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暑假里,他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打工。这日正午,饭馆里来了一个缺了一条腿的男人,咯噔咯噔的拄着拐杖,那面容狰狞扭曲的甚是可怕,周围的食客都避得他远远的。白烨认出来,这是那个车祸中幸存的司机。这男人破了相、截了肢,车是不能再开了,就在“余大头”手下打杂。出事后,他带着内疚自责和一点心意来探望过他们,被姚淑娟咬牙切齿地扫地出门。白烨恨他,但并没有到切肤入骨的地步,他也不过是个自顾不暇的可怜人。
这个男人现在又来了,意图不明。
他点了一个小菜,要了一瓶啤酒。却不坐在凳子上,拄着拐紧跟着白烨。
“小子,你现在还在四处打工吗?”
白烨没搭理他,自顾自清理桌上的残渣剩羹。
“是这样,我这里有个好差事,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体面活,但报酬还算不错,适合你这样勤工俭学的,按天结算工资。”
白烨一怔,继续抹桌子。
他见白烨不吭声,接着说:“那个'余大头'在镇上开了一家歌舞厅,我现在在里头打杂,听说最近要招一大批年轻的服务员,就晚上上几个小时班,我想着你缺钱,这是个挣钱的机会,所以来告诉你一声。”
白烨没接话,径自去厨房端了小菜和酒出来,往桌上一搁:“酒菜来了。”他转身又进厨房,再出来时,他已不在,桌上的小菜一筷未动,只带走了那瓶酒。
白烨想起了那日姚淑娟把他推倒在地,他自己爬着捡起了拐杖,可艰难的撑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他实在看不下去,就上前扶起他,当时那男人曾一把反握住他的手臂,低声对他说:“小子你信我,那晚的车我已经开的非常小心,换了谁,那晚都得出事,谁都逃不过。如果不是我十几年的驾驶经验,选择撞滑坡的山石,这连人带车冲下悬崖就是尸骨无存,神不知鬼不觉。” 白烨不会开车,不清楚他到底想说明什么,是替自己开脱吗?再看他,他却欲言又止。
白烨鬼使神差的还是去了,虽然听说这个“余大头”是镇上的一霸,但开学就高三了,他告诉自己必须趁暑假多攒点钱,他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抬头看,霓虹灯招牌上跳跃着三个大字“圣罗兰”,这家歌舞厅号称是镇上最奢华的娱乐场所,大门微敞着,白烨推门进去,里面乌漆麻黑一片。
“你好,我们19:00才营业。”边上冒出一个声音,白烨循声望去,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
“我是来面试的。”
那男人走近了打量他:“面试的?面试服务员?”
“是。”白烨心想,还有其他岗位吗?
“那跟我来。”
白烨被带到一个小房间,一进门就被里面的景象震慑住了,一个光着膀子的大个儿男人,腿上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露胳膊露大腿,裹的也就一块布。白烨迅速低下头。
“海哥,面试服务员的。”
那大个儿男人摆摆手,黑衣人退出去。他身上的女人起身,朝白烨走过来,一股刺鼻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围着白烨打量了一圈,白烨屏息低头,余光扫到的是两条白花花的大腿。
“哎呦长得这么俊秀,可惜是个男孩儿,要不然我就收了。”那女人的声音黏得发腻,白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填个表。”那个叫海哥的男人推给他纸笔。他接过,看到那海哥手腕处全是烟头烫出的疤。白烨不敢正视,匆匆填了只想快点离开这房间。
那男人略微扫了一下白烨填的履历表,说:“19:00上班,2:00下班。你要没问题今晚就开始上。”
白烨点点头。
那海哥丢给他一块工号牌:“你出去找刚刚带你进来的那个人。”
白烨接过,那数字是007。转身出去的时候听到那女人的声音:“长得这么俊,做服务员可惜了。”
“啪”的一声,那海哥一掌拍在她屁股上:“不做服务员还做什么,细胳膊细腿难道还能做保安?”
白烨听到一阵娇笑声,花枝乱颤。
保安?白烨很快就知道,其实所谓的保安就是打手。这个带着他去见服务员领班的“黑衣人”就是。
领班是个长得干干净净的男人,对他说:“新来的,你先在一楼做,不要去二楼。”
白烨不明白一楼和二楼的区别。领班走后,边上有个圆脸的小伙子凑到他身边悄悄对他说:“二楼客人档次高,有机会拿小费的。”白烨侧头看他,工号018。
那018看他盯着自己工号牌,再看他的007,笑着说:“这里上班流动性大,隔三岔五有人走,谁走了,工号牌就发给下一个进来的人。”
白烨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我告诉你,你新来的是没机会去二楼的。”
白烨根本不在乎额外的,他只想拿到自己应得的那份就够了。
圆脸小伙儿又瞄了一眼他的007,想想还是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我看你年纪小,提醒你,别惹那些穿黑衣服的人,尤其是刚刚那个带你过来见领班的,黑社会懂吗?”
白烨点点头,心存感激。
“还有。”他指指推门进来的几个妙龄女子,“尽量跟小姐们搞好关系,才有机会去二楼。”
白烨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他冲白烨神秘地挤挤眼。
19:00开灯之后,他才看清楚这家歌舞厅的真面目。舞台、舞池在镭射灯光的投射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一楼围着舞池的是一圈沙发小桌,转角楼梯上去二楼有一排小包间。灯光昏暗旖旎,音乐震耳欲聋,空气里夹杂着烟、酒和劣质香水的气味令人窒息。白烨第一次置身这样的场所,有些不知所措。他呆呆地看着一排排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孩儿,她们像一群热带鱼一样跟在那个刚刚跟海哥在一起的女人身后,上了二楼。
同一时间,助理杨挂掉电话,走向正在鱼缸旁喂鱼的程锦铭,她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耳语了几句,程锦铭微笑着将袋中的鱼食倾进鱼缸。
“这人和鱼一样,就该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他将空袋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漫不经心地轻拍手里的碎屑,“是垃圾早晚会进垃圾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