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都有骨子里的傲气。每座城,都泛着卑微和祈求的光。
小娟是我小学同学,三年级才转到我小学的那个班。她的手臂上有很长的伤疤,她说,这是她不小心烫伤的。那伤疤大的有些吓人,所以她一来我们班,就成了所有人孤立的对象。
她成绩不好,这或许是她被孤立最大的原因。每次班里的倒数都有她的一席位置,家庭作业也大都是抄别人的。同班同学的家长见了她,都会回去和他们的孩子讲“她是不读书的,别老跟她一起玩”。在学校,学习就是评价别人的唯一标准,家长和老师不必说,就连同学也一样,当然,里面也包括我。
那时我还太小,不知道该如何保护别人的心,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否会伤着别人,不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缺点。那天,我和另一个女同学雪梅说:“今天小娟又抄我作业,我妈妈说以后不让我跟她玩了。”只是那会那个女同学雪梅也还太小,我没想到她当天就去和小娟讲了我在背后说她坏话这件事。当时我是恨透了雪梅,现在想来只觉得当时愚蠢透了。可仔细一想,似乎人的一生都在做着中二的事,所谓成长,无非是懂得平淡地面对曾经的所有中二和幼稚。
这之后,我和小娟的关系彻底僵化了,只是谁都没翻脸吵架,也害怕吵架。只是莫名地,一个星期还没到,我和她又和好如初了。小孩子间的生气或许就这样,只要一颗糖,一句话,什么事都化解了。
那时天很蓝,我们的校园很小,校园的小树丛就是我们的森林,一眼小泉就是我们的大海,我们毫无顾忌地叫着别人“爸爸”玩着过家家,当着王子和公主。那时时间对我们来说很充裕,也显得无用,所有的烦恼都可以交给时间处理。
就像一群考生中,总有一个是倒数第一。一群人当中,总有一个是不幸的。
小娟过早地接受了那样的不幸。
一天早上,一个很普通的早上。小娟早早地来到教室,眸里含着水。别人问她,她说:“母亲昨天摔了一跤,再也没起来。”旁边的同学惊异地面面相觑,我们都还太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受伤的幼小心灵,也不懂说“节哀顺变”之类的话。那天,真的很普通,没有电视里演的那样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来显示全世界一起默哀的悲痛。那天天晴的很,太阳的光芒一直延伸到天的那一端,好像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能被照亮。那天我第一次那么静距离地接触死亡,第一次知道即使人死了,上天也不会有任何表示怜悯或惋惜的反应。
马上,班主任也知道了这件事。他没说什么,老师也还是经常批评小娟上课不认真。似乎这只是一件小事。
原来不只是上天还是不懂事的小孩,所有人都不会对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产生任何的怜悯和同情。这是我十一岁时懂的道理。
在小学的班里,我很少被老师批评,除了十二岁那年。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我是不是又把作业给小娟抄了,我点点头,接着我的手就被戒尺伺候了。其实老师打的不疼,可我还是哭了,哭了一整节午睡课。我再没像小孩子一样有吵又闹地哭个昏天暗地,只是安静地趴在桌上,连抽搐的声音都没有。
第二天上课,班主任在课上也批评了小娟,言之怒时,忽然说到了小娟的母亲“你让你妈妈看看你现在。”小娟哭了,当时我只觉得班主任不通情理,现在想来不懂事的人是我,班主任怎么会不为他的学生悲伤,他也只是想让小娟好好学习。的确,他比我们更懂如何保护别人。
之后,忘记是那天了,小娟和我说:“我曾经问过妈妈,我有没有什么时候是令她骄傲的,我妈妈说,每一天。”
再后来,她说,她要搬家了。搬去一个很大很大的豪宅,里面有各种稀奇的东西,床大得可以供三四个人一起睡,还有泳池和富丽堂皇的钻石吊灯。其实谁知道,她的爸爸是蹬三轮的,她的家我也是去过的,只是我没揭穿。似乎从那时开始,我学会了如何用善意的谎言,如何保护一个受过伤的人,这是我的班主任教我的。不知道,我的虚伪和隐忍也是那时学会的。
我第一次发现,并不是所有的谎言都是令人厌恶的,不是都有的谎言都要受到道德的谴责。小娟的爸爸给小娟找了一个后妈,班里某些不懂事的小男生去嘲笑她,她说:“那个女人其实早就喜欢我爸了,她故意看我妈走了以后抢走了爸爸,恶毒的女人!”接着她又编造了很多故事,像狗血的电视剧,像溅满血的花。但那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最后的不挠,最后的卑微。即使身处黑暗,也挣扎着构筑属于自己的精神城邦。
毕业典礼那天,所有人傻傻地在同学录里写下,“以后你的婚礼别忘邀请我”。很中二,很幼稚,很美好。
小娟初中没上完就去工作了,这事是曾经的班长和我说的。我也没觉得惊讶,她似乎总想和别人走着不同的路,过不同的人生。她带着骨子里的孤傲和卑微,带着被别人看做“混混”的眼光,走上了社会。
她过早地接受了不幸,也过早地接触了社会,不知这事好坏与否。
偶然看到她的QQ空间,发现她有了男朋友。
终于有一个人爱她,挺好的。
也算活的顶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