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一个季节有一个季节的味道,我们只能慢慢等。
等到奶奶的菜篮子里,不再总是萝卜马铃薯圆白菜,陆续的,色彩斑斓起来,有了淡黄的黄瓜、小把绿油油的空心菜、几个红艳艳的西红柿,捎带着,偶尔还会有一小把茉莉,或者几支半开的栀子花;陆续的,邻家的姐姐用荷叶送来一捧黑红的桑葚,或者一小碗看一眼便直冒口水的杨梅,我们知道夏天要来了。
等到奶奶和邻家一起,开始忙着泡上糯米和红豆,洗刷粽叶,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就在眼前。家家门前会挂上艾叶,前些日子酿好的米酒也刚好出酒了;城里的姑姑,会托人送来五色彩绳和彩袋——端午的早上,几乎每个孩子胸前的彩袋里都装上了几个染红的鸡蛋去“斗蛋”。而宏村的河上,还会有一年一度的龙舟赛。
奶奶包的,不过就是碱水粽和红豆粽两种而已。家里亲戚好友送来作为节礼的粽子,也不外乎这两种选项,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穷。为了逗孩子开心,大人会包几个子母粽也就是一个大粽子拖着4、5个一串的大拇指大小的小粽子,或蚂蚱粽,一根长绳子上穿一串小粽子,最后是一只粽叶蚂蚱飞起。每每拿到这样的礼物,也是极为的开心,因为这样的好吃又好玩的粽子,一年就一次。那个年纪真好,没有焦虑没有烦恼,总能天真地感知并享受不期而遇的温暖和哪怕一点点美好。
成年后,吃到过包着红枣,或肥肉、或蛋黄的粽子,简直不能明白怎么会有这样多的“变味”,但始终觉得家乡的味道最好——碱水粽味道最纯正,蘸白糖吃最美味。或者,这就是鲁迅说的,“思乡的蛊惑”。又或者,执拗地觉得它好,不过是对抗遗忘,不忍忘却一段岁月、或者一个人。
奶奶身边的童年短暂。回到父母身边,倏忽即少年。不大记得建昌的端午节有啥特别了,倒是必吃的红红的米苋汤泡饭,是另外一种端午的味道,炒米苋必须加大把大把的新鲜大蒜才美味。
此外,还记得每年端午前,外婆又会把我叫去,让我替她给各地的亲朋写信,作为节日的问候。大学毕业的外婆并不是眼睛不好,却就是喜欢让我替她写信,写完还要用临川普通话点评,“这个词用得不错”,“这句子表达思念的确是很好”,“今年的字有点进步了…”然后,认真折好信,自己写好信封,带上我去邮局寄信。来去的路上,和我聊书聊杂志——我俩最大的秘密,是彼此偷偷分享小说,比如《今古传奇》连载的《卧虎藏龙》,外婆借到了,必然是先看完上册才会给我看,等不及的我就先看下部,惋惜着玉娇龙被沙漠吞没的时候,又猜想着玉娇龙怎么遇到的罗小虎。竖排的繁体的《七剑下天山》,外婆看完后借给我,还命令我抄下里面的词。也就是那时候,知道了纳兰性德,抄录了他写的《长相思》,“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也背下了他的“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若干年后,表妹看到我简书上的文字,给我留言:“难怪外婆说,你是家里最会写的。”立即泪目…
今日端午,我不善厨艺,不会包粽子,也没准备挂上艾符趋近习俗。城市人的忙,物流的便利,很多季节特有的美味已经不需要等待,端午的味道,早已不是从前。然而,生活中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慢慢等、慢慢去品味,比如和爱你的人,你爱的人,一起的时光。
此时夜半,窗外蛙鸣阵阵。沉吟一点往事,静思一点清欢。记录下来,是为了不辜负,一段流年,还有一个人,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