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外头已经三更天了,打更的老头鞠楼着背,干哑的嗓子说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空旷的街道上并无行人,我坐在堂屋里打着盹,恍惚间,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少女着粉色衣裙,看着眼前的男子,眼眸里都是藏不住的深情,此生,非君不嫁,他拥她入怀,此生,非卿不娶,那时,尚是小女儿的心态,眼前的男子,就是她的一切,那时,她尚信,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君,只会爱她一人。
“夫人,夫人”,我睁开眼,丫鬟青儿脸色有些不喜,“夫人,都四更天了,你就别等了,老爷今晚定是歇在外面了。”
我揉揉眼角,有些惺忪的睡意,微叹了口气,“宽衣吧。”
“哎”
我独自躺在卧榻上,心里却并不平静,对于夫君,早已在我滑胎的那日,便心死了,如今他日夜不归,流连花巷,也罢,夫妻情分尚且有余,又何必闹的太过难堪呢。
“云儿,我睁眼时,便见他屹立于床头,如此温柔的话语,倒是许久不曾有过了。”
“何事”,我知他若无事,断不会回府
“我,我想,我想”,我见他憋红了脸,却都未说清楚原由。
我挑着眉眼,似是若无其事的说道,“你想纳妾。”
“我”,他看着我,却再说不出什么话来,憋红的脸看起来无比嘲讽,眼里却无半点情意,若有什么,不过是些许的愧疚罢了。
“是哪家女子,让你如此痴迷。”
“是,是风红楼的风”,“风清”,我轻声开口,他瞪大眼睛,“你,你怎么会知道”,“风红楼的头牌姑娘,自然知晓。”
“云儿,你安心,只是,一个妾”。
“一切,任凭你做主便是”。
青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夫人,你又何必受此委屈”。
“男子三妻四妾,不是再平常不过的吗?有什么好委屈的。”
“可是明明”,
“好了,我乏了,你先退下吧。”
半梦半醒间,我想起多年前,他深情的眉眼,“此生,我只会娶你一人,爱你一人,宠你一人,我这心里,再装不下别的女子”。
我狡黠的问她,“若是以后你爱上了别的女子,当如何”。
“我发誓,若我爱上别的女子,此生,宁无后”。
“我信你就是,你怎可发这么重的誓言”,我握住他的手,扑进他的怀里。
02
不出几日,林秦便把她领进了门,而也因为如此,我对他,便再无留恋了。
“给夫人请安”
女子身段柔若无骨,殷殷切切的望着我,这般模样,谁见了,都会心疼几分吧,也难怪,他会终日流连温柔乡。
“清儿,男子连忙扶起她,你以有身孕,大可不必每日过来”。
我手里的茶盏莫然的一抖,些许茶渍溅到了手上,引起一阵战栗。
她竟,有了身孕么
“夫君说的是,你既以有身孕,以后,大可不必每日过来,安心养胎便是”。
我笑着轻拍她的手,笑意却未达眼底。
五年前,我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只是还未来的及到这世上,便滑了胎,太医说,是因我身子太过虚弱,没有给足胎儿足够的养分,才导致孩子没有保住。
而那个时候,我的好夫君在做什么呢,从我失去孩子的那个时候起,他便待我,不如往日了。
如今,竟然让一个青楼女子,怀了他的骨肉。
“夫人,我自小就跟着你,我是看着你和老爷一路过来的,说句不当说的,你这又何苦呢”
“青儿,此话,莫要再说”。
我看着铜镜里的容颜,不过二八年华,心境,却是如老妪一般了。
三个月后,已有五个月身孕的风清,却因不慎踩空,而跌落池塘,人虽然被救了上来,但太医说,因寒气入体,不旦孩子没有保住,以后,怕是再难有身孕了。
为此,他伤心欲绝,是夜,他跌跌撞撞,闯入我的房里,“是你,是你,对不对”。
我笑的凄凉委婉,“夫君失了孩子,却来怪罪我的不是,这是为何”
“当年我失去孩子的时候,怎也不见你如此”。
“贱人,趁着我还对你尚余愧疚,你就不该如此”。
他跌跌撞撞的出门,我望着天上的圆月,再无睡意。
03
青儿脸色煞白的过来,生怕他会对我做出些什么来,“夫人,您可好”。
“青儿,你也认为,是我做的吗?”
我无神的双眼不知在想什么,望着远方
“青儿不知,亦不想,青儿只需知道,夫人,是青儿唯一信赖的人,便足够了。”
我微叹口气,“你去睡吧,不用守着我。”
曾经,我也信他,在这个世上,除了爹娘,唯一最信任的,就是他了。
直到我怀着四个月的身孕,无意中知道了他的秘密
才知,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源于一场阴谋,他接近我,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计划,我一直以为家里的那场大火,是一场意外,如今才知,原来,竟是他权谋主事的牺牲品。
从那天后,我便日渐消瘦,最终,都没有保住孩子。
也好,若让孩子出世是错误的,那么,还不如不要来到这世上了吧。
凤清失去孩子后,依然是那副羸弱温婉的模样,只是,在看向我时,总是眼里带着怨气。
“那日,我明显感觉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才掉落池塘,我如此小心谨慎,又怎么会失去孩子”。
她拉住我,咄咄逼人。
“我也曾经有过孩子,我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可是天不随人愿,我失去了孩子,如今,你也失去了孩子,你若要赖在我头上,我无话可说,只是,我悠悠的指向一旁,又或许,是有人,不想让我们生下来呢。”
我没再理会她惊愕的表情,自顾自的走远了。
树木哗哗的响起,又要起风了。
04
林秦又纳了几个妾,我再不过问,只是,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再没有妾怀上他的孩子,他日渐憔悴,不再流连于花巷,反而终日卧榻不起,已是病入膏肓,这一年,他四十岁,我三十八岁,从我十八岁那年嫁给他,整整二十年。
他的身边,再也不见那些女子,只余我一人,终日守着他,不发一言。
外人都道我是贤妻,只有我自己知道,看着病榻上的他,我的心里,却莫名的觉得痛快。
“云裳,他喃喃的喊我的名字”。
我望着他,不带丝毫感情,“你知道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一直无子吗?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命中注定,只是你自己做的孽,自然要你自己偿还”。
他瞪大眼睛望着我,“难,难道是你,不,不可能,不,不会的”。
他不住的摇头,似是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我所为。
我走向窗边,看向窗外,如今,这一切,都该结束了,“林秦”,我有许久,不曾直呼过他的名字,如今,倒显得有些许的生涩。
“你还记得,当初你许的诺言吗”?
他却忽然安静下来,“记得”。
“其实,遇上你,爱上你,本就是一场错误的开始啊”。
我走到床边,拿出火折子,火势瞬间蔓延,他望着我,看着熊熊大火快速的将我们湮灭,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云儿,今生,是我对不住你,且看来生吧”。
我躺下,抱住他,来生,我再也不要遇见你。
自此,盛及一时的林家,就此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