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与机器最大的不同,或许在于,手艺人心中的那份肆意灵动,赋予手艺以生命。
作为文房四宝之一,砚台“性质坚固,传百世而不朽”。宋代诗人王炎曾作诗称其为“石友”, 近代启功更是与砚台称兄道弟, 而北宋书法家、画家米芾则看见好砚台就要拜……
本是一块石头的砚台,缘何受到如此礼遇?
或许是其厚重、端庄的品质,堪称文房四宝中最镇得住的物件。
但更重要的是,从一块石头到一方砚台,正是其中的磨砺和雕琢,赋予其一种生命力, 让石头尽显其本真质感的同时焕发审美情趣,方可伴随文人墨客一生。
正如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的西砚传承人——徐则文所提及的那样:雕刻,并非一种全然的改造,而是还原,让其天然的品质显露出来,按照石头本应所是的样子转化为砚台。
我国的古砚品种多不胜数,西砚就是其中难得的一种。西砚的由来与地名有关,也与唐代著名画家阎立本有关。
阎立本曾在衢州为官多年,衢州在唐代时期曾被称为信安,因境内有条河名为“西溪”,后改称西安。作为画家的阎立本,同时也是一位制砚名家,为官时发现这里山清水秀,尤其是西溪旁边可做砚台的石材资源十分丰富,堪称一座砚山。西砚也就因此诞生。
按时间算来,西砚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能如此渊源流传,有两个重要因素。
一是滋润的质地。由于砚山靠近西溪,砚坑常年被泉水浸润,石头的质地变得十分滋润,使得西砚不仅出墨细腻,还可以确保墨汁长时间不干涸,因此很受文人墨客的青睐。
二是丰富的石料。砚山是一块宝地,有着无比体量的砚石资源,石头品质相当出色,品类繁多,有紫金石、青花石、金星石、玉带和极其名贵的石眼,不一而足。
如今的西砚传承人徐则文,对西砚的喜爱程度,远非常人所及。而他最初接触西砚雕刻的时候,仅仅只是将其当做一份谋生的工作,不曾料想未来会怎样。“那个时候,都是为了生活嘛”,他说。
然而这30多年下来,生活也因西砚而改变,他却也学会了让石头说话。
一块未经打磨的毛糙石头,又如何成为一方充满雅趣的砚台?徐则文说:“西砚雕刻,一般有三种设计方法:胚型、工艺和意念。”
胚型设计,就是根据石头本身的样子来做雕刻,并没有太多的发挥余地。工艺设计,就是按雕刻技法来做。雕刻技法包括薄意雕、浅雕、浮雕、阴雕、镂空雕、透雕等,更具有炫技的成分。
所谓意念设计,就是揣摩石头的本意,并按照自己的想象来雕刻。这是最难的,需要对一块石头的构造和习性深度掌握,根据石头表面的质料和纹理来构造,同时对自己的功底有相当程度的自信。换句话说,手艺人要与石头沟通,懂得每块石头的语言,再经由自己蓬勃的想象力让石头成为它本应所是的那一方砚台。
“像这块石头,看这个背面,天然的哦,这个就爬云一样的;这里呢,两条水平面一样的。那么做这个砚台呢,可能做‘夜阑卧听风吹雨’,可能做‘举杯邀明月’那些东西都不行的,可能雕复杂一点的山水看上去也不舒服的。你就是天然的,像这种意念往诗情画意一点,往自己的想法,把它一想,这是天然的利用……”
善与石头对话的徐则文,就是这样凭想象将山水和天地转化为一块石头上的诗画意象,并留在自己的心中和刀下。
这方小小的石头,沉甸甸的,蕴含着流经千年的历史文脉;清凉凉的,是文人墨客内心里那份与浊世对抗的清明自省;水润润的,映照出手艺人遨游于悠远天地间的自在孤独。
它是坚硬的,也是柔软的,它是大自然的精华所成,也是书写中华文化的容器。而手艺人,则是自然和文化的转接者,他们寻找它,打磨它,最后成就它,也成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