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然草》书名依日本原意为“无聊赖”,与清少纳言的《枕草子》并称为日本随笔文学的双壁。其文字中禁欲家与快乐派的思想同时并存——按普通说法不免说是矛盾,但也正是这个地方使人最感到兴趣,因为这是最人情的,比倾向任何极端都要更自然而且更好。此书最大的价值可以说是在于它的趣味性:卷中虽有理知的议论,但绝不是干燥冷酷的,如道学家的常态,根底里含有一种温润的情绪,随处想用趣味去观察社会万物,所以即使在教训的文字上也富于诗的意味。
正世俗谬误、明万物缘起、叙四季物色、记世间人事……初无一定,而其文章优雅,思想高深,熟读深思,自知其妙。
•倘若无常野的露水和鸟部山的云烟都永不消散,世上的人,既不会老、也不会死,则纵然有大千世界,有哪里有生的情趣可言呢?世上的万物,原本是变动不居、生死相序的,也唯有如此,才妙不可言。
• 左右广大才无障碍,前后远阔方能通畅。
人为天地灵长,天地无限,人之心性亦然。人心若能广大无垠,则不为喜怒所羁绊,也不为外物所烦扰。
• 人如果立身简素,不慕豪奢,不敛财货,不贪图功名利禄,则可谓人中之上品也。自古以来,很少见到富贵闲人。
• 飞鸟川的渊渚变化不定,人世的无常,也同样如此。
世事变迁、悲喜相序,昔日的高堂华屋都化为荒郊野地,就算屋宇未改,而人非旧雨、桃李无言,又有谁与我闲话当年你?何况那些远古的陈迹,更如浮云朝露,早已消散无形了。
由此观之,操心于身后之事,实在并不明智。
• 在吉日里办的事,其顺利的和不顺利的,数量其实大致相当。原因在于,世间本是变化无常的所在,各种可能都存在。
吉日为恶必凶,恶日行善必吉。吉凶皆由人定,而非由日期定。
• 住所要舒适自在,虽说浮生如逆旅,也不妨有盎然的意趣。
高人雅士幽居之所,月光流入时,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气象。古木缭绕、园草丛生,也有一派天然野趣。
唐土与日本之器物,有极其精致的,都是工匠们费尽心思、百般雕琢而成。如果将它们错杂并陈,又将庭前草木,一律违拗其天性,肆意摧残,看了真让人心生厌恶。我每次见到这样的庭户,就想:搞得这么精致,谁知道它哪天不会顷刻间付之一炬呢?
• 有人说:“书籍墨宝用薄绢装裱,容易损坏,真是没有办法。”顿阿听了说:“薄绢装裱的东西,两端有所破损,或其螺钿卷轴上的贝壳有所脱落,都是可喜的事。”真是超人一等的见识。
又有人说:“一部草子中的各册装帧不统一,看着令人极不舒服。”弘融僧都却说:“把什么都弄得整齐划一,是无聊人才会做的事。就要参差残缺才好。”这话也品之有味。
没有完成的东西,保持其没有完成的样子,不仅别具趣味,还有意犹未尽之妙。
• 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故“扬子见逵路而哭之,为其可以南,可以北;墨子见练丝而泣之,为其可以黄,可以黑。”
• 世上并无贫富之别,“究竟即”便是“理即”,大欲亦似无欲。
• 如何才能珍惜光阴呢?在内不为杂念所扰,在外不为俗事缠身,止于当止之处,而修其必修之道。
• 旧时为寺院及诸物取名,不会穿凿附会,只根据其本来面貌平实地叫来。近人在取名一事上,往往太过用力,想以区区一个名字来炫耀才华,极可厌。只有才疏学浅的人才喜欢标新立异、哗众取宠。
• 黄金虽然贵重,但总不比铁的用处多。
• 衣、食、住、医四样,如果缺了,就是贫;如果不缺,就是富;如果四者之外还有贪求,就是奢。
• 世上精明的人,总善于揣摩别人,而不懂得了解自己。不自知而欲知人,是不合常理的;只有自知的人,才可能了解万事万物。
• 有人问法然上人:“念佛的时候容易瞌睡,感觉自己修习之心并不坚定,如何才能消除此障呢?”上人答曰:“请在醒着的时候念佛。”真是妙极。
• “莫待老来方学道,古坟多是少年人。”人应该切记于心、时刻不忘的,是死期的迫近。
遇到火灾要逃命时,哪有说“再等一等”的道理?生命的破促,也像大火一样不会等人。无常相逼,比水火之灾还要紧迫,也更难逃脱。
• 我不知人为何要为无聊所苦。不要用心于外物,最好的办法,是一个人独处;一旦把心放在世俗,就免不了被它迷惑,失去自主。比如和别人交谈,总想博得别人的好感,就做不到言为心声了。又不免有和人嬉闹的时候、争执的时候,以至于喜怒不定、妄念丛生,得失之心就再难放下,全不悟我佛真谛。
• 残害生灵来娱乐自己的人,其心与桀纣何异?王子猷爱鸟,称林中嬉戏的鸟为逍遥之友,但他不会把鸟儿捉回家让它痛苦的。
• 上自鸟兽、下至昆虫,如果细心观察它们的行为,就看得出它们也爱护幼子、关怀亲人、有夫有妻、会嫉妒、有七情六欲、也爱惜生命,甚至比人还执迷痴愚。折磨它们的身体、夺去它们的生命,实在令人痛心。
对世间一切众生不怀慈悲之心者,不能视之为人。
• 不论老幼强弱,皆死期难料,侥幸能活到今天,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奇妙之事。所以人生在世,来日方长的想法,是片刻不能有的。
• 人临终时的面相,最好的一种,是静而不乱。
死亡之事,虽权化之人也不能确定、虽博学之人也不能推测。只要内心无愧,他人如何评价,也就无所谓了。
• 事与理,原本是一致的,外相不悖,则内证必淳,故外相也不能一概视为无用的形式,须郑重对待。
• 智慧通达神明的人,看我等执迷不悟的众生,如掌上观物。
• 到了外间,诸般事物都让人觉得妙趣横生,连当地人携带的用具看起来也别具特色,更不要说遇到各种才艺不凡、风姿出众的人,更让人看得兴致勃勃。
要不自己一人悄然潜入寺院、神社等处参拜,也很有趣。
• 有遁世者说:“我在世上已经了无牵挂,只对于时序节令的推移,还不能忘怀。”此话我深以为然。
万物随四季的更替,各有其不同的情趣。
初发的嫩叶与嫩枝,透出欣欣的生意,让人有清凉之感。于是有人说,这是人世间的情趣与人的恋世之心最为浓郁的时候,此话不假。
五月间,要在门上插菖蒲驱邪、稻田里开始插稻秧、水鸡的鸣叫如叩门之声,都让人为之心动。
六月里,穷人家的墙根开门了白色的夕颜花,到处燃起了躯干蚊虫的烟火,很有味道。
七夕的祭仪很是优雅。
秋日,乃是农事最多的时节。劲风吹拂的晚秋之晨,也有趣。
当日草木枯萎的景色,不下于秋色。寒烟缭绕,颇饶意趣。
元日的早晨,晴空万里。家家户户都摆出了门松,一眼望去,绵延不绝,充满盎然的生机,令人心生喜爱,真是有味道啊。
•赏月的时候,万物也随之更加感人。
月与花不必说了,便是风,也令人为之心动,而清溪巉岩相与激荡,则无时不令人逸性遄飞。我还记得这样的诗句:“沅湘日夜东流去,不为愁人住少时。”真是意境深远,嵇康也说:“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大约在人迹不到、水草清茂之处徜徉容与,是人世间最为赏心悦目之事。
•不论对阴雨而怀明月,还是垂帘幽居不问春归何处,都是极有情趣的事。
和歌小序中有“本要看花而花已零落”或“无奈没能前去赏花”的话,其难道不比“赏着了花”之类更有味吗?
发皎洁之光而令人一望千里的满月,不如期盼了一夜、到天快亮时才姗姗而来的月有意味。
大体来说,可观赏者,岂止限于眼前所见之月与花?春日闭门家中,或月夜静处室内时,于心中想象其风致,也别有兴味。
品流高尚的人好物而不溺于物,虽兴致颇高也能淡然处之。只有那些不解风雅的村夫俗子,才于游赏时力求尽兴。此辈人眼中,只认实在之物。
•人都想有秀美的姿容。不过谈吐招人喜爱而并不多话的人,也让人整天面对都不觉得乏味。资采虽然炫目,德行并不相符的人,就着实令人惋惜了。
•事事能干却不解风情的男子,好比没有杯底的玉杯,中看不中用。
只要不一味沉迷于女色,且让女子们知道自己不是随意苟且之人,就比较得体了。
•不同住而经常往来的男女,反而可能成为感情持久、至死不渝的伴侣。
不期然而来,留宿一夜,可于双方都保有新鲜之感。
• 少年时血气旺盛,心易动、多情欲,此时恰如落地而走的珍珠,容易触物而碎,常有性命之危。
•夫妻之间,能够一起回忆当年恋爱如何辛苦、如何担惊受怕地只求一见的情形,那才叫情深意永呢。
梅香暗吐、月色朦胧之夜,伫立在她身旁;或任由宅垣旁的草露沾湿了衣裳,和她一起踏着晓月回去——没有这些可供追忆的往事,还不如不要谈情说爱。
• 死后中阴期间,遗体停在山寺里,亲戚朋友从各处云集而来,举行法事。一时间这里就显得拥挤嘈杂,让人心绪不宁。
回家之后,让人伤心的事恐怕会更多吧。
遗骸葬于了无人迹的深山之中,只有在忌日才去洒扫一次。不久,坟上的碑碣便长出青苔,落叶也覆盖了墓地,来访的,只有日暮的风、夜半的月罢了。
从此墓地再无人凭吊,沦为无名荒坟,只有年年春草,令善感者望之动情。呜咽之苍松,不待千年就已经伐而为薪,古墓也犁为田地,从此再无形迹可循。
• 没品味的事有:坐席四周常用之物多;砚上笔多;佛堂内佛像多;庭院草木山石多;家中子孙多;与人见面话多;祈愿文中自述的善行多。
虽多而百看不厌的物什有:文车上的书卷;尘冢上的积尘。
•在孤灯下独坐翻书,与古人相伴,真是乐何如哉!
• 养生延寿,等来的仍只是垂老而死。
•人心的爱欲,根自本性,其源也远,能令人沾染六尘的嗜欲虽然不少,舍而弃之,是可以办到的。唯有爱欲,不论老幼贤愚,莫不为其所惑,不能了断。
•世上最能迷惑人心的,莫过于爱欲。人心实在是愚昧啊!明知熏香并不能常驻,虽暂时附着于衣物之上,闻着也不禁心襟荡漾、难以自持。
不过女子手足的丰满美艳如凝脂,是其天然的的本色,能够让人心迷惑,倒在情理之中。
•与志趣相投的友人从容闲谈,不论所谈为饶有趣味之事还是琐屑无聊之事,都能以性情相见,真是一大快乐。不过这样的人很难遇到。
如果谈话的对象,意见与自己一味相同,则与自己独坐有何差异。
•平时比较生疏的人之间,偶尔也能肝胆相照,此种妙事,令人向往。
•一心想要变得智慧或者成为贤者的人,要知道虚伪出自智慧,一身才能也 让人一生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