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记枫桥籍画家、铁崖体传人杨根源
因为研究杨维桢,意外认识了枫桥籍画家、铁崖体传人杨根源。杨根源在仙居,而我在诸暨。这大概就是缘分吧,就像杨根源在最近一幅书法作品上表达的那样:“在红尘四季的轮回中,每一个相遇都是今生无法拒绝的缘分。无论是风中,是雨中,你都是我生命中一个永远追随的梦。”
我们两个老男人,认识时间不长,且已过了追梦的年龄,相互接触过几次,相互吹捧过几次以后,慢慢就成了可以继续交往的朋友。朋友是啥?朋友没有虚情假义,朋友可以畅开直言,朋友不必迂回客套,就像杨根源在书法作品中写到的:“朋友很久不见,见面也不说啥,相逢一笑,坐下两杯清茶。”这就叫“君子之交”。
从去年底初次匆匆见面,到现在快一年了,我与杨根源也是这样,见面喝杯茶,聊几句天,喝几杯酒,不带任何功利目的。每次见面,都是他从仙居高速飞驰过来,完了他又从诸暨高速飞驰而去。然而,我却在诸暨坐享其成,品尝他送的杨梅酒,品尝他送的仙居桔,品尝他每天在微信上发布的铁崖体,附带着还向他讨要几张墨宝。
对了,我要说说杨根源这个人,因为我一直在关注他,以及他做人的“格局”。
可能是穷苦出身的缘故,可能是家风家教的缘故,也可能是客居仙居的缘故,杨根源待人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真诚。
有一次,他在微信群里意外碰到小学老师宣甫章,那个喜出望外啊。后来约定见面时,杨根源在我们面前第一次喝酒,开了酒戒。酒后又情不自禁,直抒衷肠,把宣老师请到旅馆,跟宣老师同睡一个房,同叙师生情,两人一聊竟聊到凌晨三四点。他忘记了自己第二天还要赶回仙居,忘记了宣老师年纪比他大很多。
有一次,听说我要出版杨维桢研究的书籍,他便替我着急,想替我减负,自告奋勇要帮我拉赞助。他把人际关系梳理了一遍,物色了一个他自以为底子扎实关系还行的老板。我跟着他一起去见了那个老板,结果事与愿违,老板想从杨维桢身上赚钱,从此杨根源与这位老板断绝了往来。
有一次,他打电话来问我认不认识邹海明,他说他是在诸暨书画圈的微信群里发现了邹海明的竹子绘画,颇为心仪。我把邹海明情况简单作了介绍,多才多艺,为人低调。于是,杨根源便邀约邹海明,说下次来诸暨时一定要见面拜访。
杨根源还时不时在微信上晒一些在诸暨与同学或战友聚餐的照片,只要是诸暨方面发出邀请,他总是如约而至。仅仅为了一个简单的饭局,杨根源竟愿意付出三个小时的高速奔驰,真是令我匪夷所思。
人的品行总是在举手投足的细节中体现出来,与杨根源接触时间不长,但我发现他身上有一个弥足珍贵的东西,那就是一个“情”字。他是一个有情人,一个特别讲情谊、特别珍惜感情的人。无论故交新友,他都能真心相待,诚心交往。他一点都不世故,在一张饭桌上吃饭,你压根就看不到他身上有什么艺术家的“架子”与“派头”。他是艺术家,但他完全不像“艺术家”,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性情中人”。“性情中人”这个词被很多喝酒的人糟塌了,“艺术家”三个字也被很多舞文弄墨的长头发人糟塌了。好在杨根源的“根源”比较扎实,所以他不会忘本,始终保持着本真的、天真的、纯真的为人和处世。
自从认识杨根源后,我在有意无意地关注杨根源的言论,包括别人背后评价杨根源的言论,也包括杨根源在背后评价别人的言论。发现了一个难能可贵的事实是,至今我没有听到他人在背后说杨根源的坏话,也至今没有听到杨根源在背后说他人的坏话。一个在书法上有成就的艺术家,能做到这一点,比一平尺一万元的“润格”值钱得多,因为这才是无价的“人格”。而这样的“润格”与“人格”,是许多自称为“艺术家”的文人墨客所欠缺的。
好像书画圈自古就有一个通病:一个人一旦有了名气,就自以为,就目中无人。明末清初书画家、诗人陈洪绶就这么说过:“今人不师古人,恃数句举业短丁或细小浮名,便挥笔作画,笔墨不暇责也。形似亦不可比拟,哀哉。欲扬微名,供人指点,又讥评彼老成人,此老莲所最不满于名流者也。”意思是,今人不师法古人,自恃着几句浅薄八股,或者微小的浮名,便挥笔作画,笔墨不到。形上相似都不行,真是痛苦啊!有了点小名气就想受人传扬,又讥讽乱评那些有成绩的人,这是我老莲最不满意的那些所谓的名流之辈。
杨根源不受人讥评,也不讥评他人,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在这个鱼龙混杂的书画圈,可谓是个异类。是什么在支撑着他的低调?是做人的一种操守。杨根源在一幅题为《舍得》的书法作品中写到:“人生只不过是匆匆过客而已,一切都要看成如梦如幻,放下妄念,学会舍得。事物各有各的因缘,各有各的福报,你执着什么,什么就会伤害你。”杨根源在另一幅题为《悟道》的作品中写到:“人生在岁月中跋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看淡心境才会秀丽,看开心情才会明媚。静静地守着岁月,都是一种领悟。”想必,他是经常用这样的心灵鸡汤滋养自己的。
这就叫有舍必有得,这才是不汲汲于名利。这是一种佛心,也就是平常心。
老百姓的穷苦出身,为杨根源打好了人生的底色。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实心实意,让杨根源的艺术之树长青。俗语有“敬老得福,敬土得谷”,杨根源身上就不缺这种“敬”的素质,他敬艺术,敬生活,敬师友,敬天地,唯独不敬名也不敬利,于是有了额外的福报,这个回报就叫“德艺双馨”。我相信,杨根源的艺术声誉,一定会在他的不刻意中水到渠成,在平常心中变得非同寻常。
我与杨维桢有一个共通的兴趣,热爱杨维桢。杨根源在铁崖体上付出了几十年的心血,已深谙杨维桢书法的真谛,成为目前国内最权威的铁崖体传人。因为这层关系,我在阅读杨维桢的时候,格外留意杨根源与他的祖公杨维桢的渊源,希望能让他与祖公扯上点什么关系。这一留意,竟让我有了意外的收获和惊喜。
杨维桢自号“三味堂主人”,无独有偶,他的祖公杨维桢竟也曾替人写过一篇《三味轩志》,对“三味”有别出心裁的解释:“而甘豢者,乃故乡菰饭、莼羹、鲈鲙三味而已耳。余幸不违亲于异乡千里外,田有菰米无歉年,水有莼菜、鲈鱼无馑岁。日以三味为吾菽水之奉,而余以覃吾宾友,其乐充然也。”这个“三味轩”的主人是元代上海青浦县一个名叫张麒的人,他是个孝子,以菰米、莼菜、鲈鱼三味奉养自己的父母,故名“三味轩”。杨根源取“三味堂”,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用杨维桢的“三味”对照杨根源,竟也非常贴切。杨根源青年时代就背井离乡,他在仙居成家立业,过着平淡而“乐充然”的平常日子,但他对故乡的留恋,对故土亲友的挚爱,对早逝母亲的那份敬重与遗憾,正是他内心“孝悌”的真情流露。
杨维桢替人写过一篇《芝兰室志》,里面有一句话这样说:“芝兰在野兮,不以野而自伤。芝兰在室兮,不以室而自庆。”这句话我没有告诉杨根源,但是,这句话就是杨根源的形象写照。什么意思?芝兰在野外生存的时候,并不因为环境恶劣而伤感;芝兰被移种到室内,也并不因环境改善而庆喜。杨根源就是这么一棵芝兰,生活困顿时,他不怨天尤人,不伤感自悲,一心执着于他喜爱的书法,在那里忘我陶醉;等杨根源生活好了,书法名气越来越响亮了,他依然保持着谦逊不浮躁的姿态,将与名利相关的策划、包装拒之门外,低头在他的艺术之路上静水流深。
最令我拍案叫绝的是,杨根源的名字“根源”,及这个名字与他书法艺术的关系,竟也在他的祖公杨维桢那里找到了最完美的解释。
杨维桢在一篇题为《芳润亭志》的文章里有这样一段话:“君子论根源者,莫大乎世泽之厚;论福寿者,莫大乎六艺之学也。故得其学者,根固而芳菲,源深而润敷。前人以是始之,后人以是终之。芳之菲无时而歇,润之敷无时而涸矣。世之言芳润者与是异,曰爵以芳其身,而其芳也朝荣而夕悴,曰富以润其屋,而其润也乍濡而忽槁。岂知六艺之芳润者,远且大哉!”
这段话的大概意思是:君子谈“根源”,必首推祖先深厚的恩泽(指传统),谈“福寿”,必首推六艺(诗、书、易、礼、乐、春秋,是祖先的厚泽)的学习。倘能深得其道,便会像一棵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因为根系坚固,所以花朵芳香,因为源远流长,所以滋养充足。前人为此孜孜以求,后人却停止了这样的追求。于是那棵树上的花朵没开多久就凋谢了,水份的滋养没供多久就枯竭了。现在人们心目中“芳润”的标准跟过去截然不同了,说什么爵位是“芳”,是花朵,说什么财富是“润”,是本源。这就是本末倒置。这样的“芳”,早晨才开放,晚上就枯萎;这样的“润”,起初还湿润,忽然间就会枯干了。六艺之学能芳香滋润一个人,它的意义精妙高深着呢。
我问过杨根源,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他说是父母请当地的一位有学问的先生取的。或许,当年那位有学问的先生也曾心有戚戚于杨维桢的这段论述,体会到了“得‘福寿’的‘根源’,在于学‘六艺’”,便将这个美好的寓意寄托在了杨根源身上。于是,杨根源就真的无愧于铁崖后人了,他在书艺道路上始终不忘“根源”,他在为人处世上始终不忘“根源”,故而有了今天幸福美满的日子,有了炉火纯青的艺术。
祖公杨维桢是这么说的,后人杨根源是这么做的。这才是真正的铁崖后人,铁崖传人。
不忘“根源”,必有“福寿”。艺术如此,做人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