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当初,张延赏在西川,与东川节度使李叔明有矛盾。皇上南下逃亡到骆谷时,遇上连日大雨,道路险滑,卫士多逃亡投奔朱泚,李叔明的儿子李昇及郭子仪的儿子郭曙,令狐彰的儿子令狐建等六人,担心有奸人危害皇帝,一起咬破手臂盟誓,缠着绑腿,脚穿钉鞋,轮流牵着皇帝乘舆的马,一直到梁州,其他人都不得靠近。回到长安之后,皇上任命他们都为禁卫将军,宠遇甚厚。张延赏知道李昇私自出入郜国大长公主宅第,秘密报告皇上。皇上对李泌说:“郜国已老,李昇年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其中必有缘故,卿调查一下。”李泌说:“这必定是有人想要动摇东宫太子。是谁告诉陛下的?”皇上说:“卿不要问,只是为朕调查。”李泌说:“必定是张延赏。”皇上说:“何以知之?”李泌详细跟皇上讲了两人之间的矛盾,并且说:“李昇正受陛下宠信,典掌禁兵,张延赏没有办法中伤他,而郜国公主是太子萧妃的母亲,所以用这个办法来陷害他而已。”皇上笑道:“是也。”李泌于是建议把李昇调任其他官职,不再做宫廷宿卫,以避开嫌疑。
秋,七月,任命李昇为詹事。郜国公主,是肃宗的女儿。
24、
七月十三日,分割振武,划出绥州、银州二州,任命右羽林将军韩潭为夏州、绥州、银州节度使,率神策军五千人、朔方、河东士兵三千人镇守夏州。
25、
当时关东参加秋季边防的士兵大批集结,国用不足。李泌上奏:“自从改行两税法(见公元780记载)以来,籓镇、州、县多违法聚敛。继以朱泚之乱,争相以各种专卖、罚款来筹集军资,招兵买马,防卫自保。朱泚平定后,他们知道自己违法,恐惧隐瞒,不敢公开。请遣使以诏旨赦免他们的罪行,但令他们改正,除了依法应留给节度使、观察使和州府的之外,全部缴纳到京师。另外,官府应征收的各种欠税,可以征收的就征收,难以征收的就免除,以示宽大。敢有隐瞒者,再颁布悬赏条例,鼓励举报,加以处罚。”皇上喜悦说:“卿的办法很好,但是立法太宽,恐怕所得无几!”李泌回答说:“这件事臣也是深思熟虑,宽大处理,则获得又多又快,严苛则获得又少又慢。因为政策宽大,则人们喜于免罪而乐于缴纳;政策严苛,则竞相隐瞒藏匿,不调查就得不到实情,钱收不上来,都进入贪官污吏的口袋了。”皇上说:“善!”任命度支员外郎元友直为河南、江、淮南清查两税钱帛使。
华杉曰:
德宗想要严查,李泌则指出,越是严查,就越是查不出来。因为你要派人去查,那派去查的人,就掌握了决定人生死的权力,他就会用这个权力寻租,最后钱都进了他们的口袋,朝廷反而得不到。越是法网严密,严刑峻法,坏人越容易脱罪;而好人,特别是富人会被陷害而破家,秦朝就是这种情况。所以,宽大的治世,人人靠本事发展;严苛的乱世,就个个靠朋友保护。派去“严查”的人,就都成了坏人的“朋友”。
26、
当初,河、陇地区被吐蕃吞并,自从天宝年以来,安西、北庭入京奏事以及西域各国使者人在长安的,归路断绝,回不去,人马都靠鸿胪寺供应。由礼宾司委派府、县供给,在度支报销。度支又不能按时报销,长安市民不胜其弊。李泌知道胡客留在长安时间久的,有的达到四十多年,都有妻子儿女,买田置宅,贷款取利,安居乐业,根本就不想回去。于是,下令调查胡客有田宅的,停止官府供给。查出四千人,准备停止供给。胡客都到政府投诉,李泌说:“这都是以前的宰相之过,岂有外国朝贡使者留在京师数十年不归国的吗!现在,应当假道于回纥,或者自海道各遣归国,有不愿回去的,自己到鸿胪寺报告,授以职位,给予俸禄,成为唐臣。人生当乘时施展自己的才能,岂可终身客死他乡!”于是胡客没有一人愿意回去,李泌把他们分别编入神策两军,王子、使者为散兵马使或押牙,其余都做普通士兵,禁军于是更加壮大。需要鸿胪寺供给的胡客,只剩十几个人,每年节省度支钱五十万缗,长安市民都喜悦。
27、
皇上再次问李泌,如何恢复府兵制度。李泌回答说:“现在每年征调关东士卒戍防京西的,有十七万人,计算下来,每年需要军粮二百零四万斛。如今粟米一斗值一百五十钱,一共三百零六万缗。国家今年遭受饥荒和战乱,经费不足,就算有钱,也没有粟米可以收购,还没到讨论恢复府兵的时候。”皇上说:“那怎么办呢?裁减戍卒,让他们回乡务农,可以吗?”回答说:“陛下如果能用臣之建议,可以不裁减戍卒,不骚扰百姓,而让粮食充足,粮价下降,府兵也能搞成。”皇上说:“果能如此,朕怎会不用!”李泌回答:“这件事要马上办,再过十天就来不及了。如今吐蕃久居原州、兰州之间,以牛运粮,粮食运完了,牛闲着没有用,请征发左藏(国库)里劣质绸缎,染成彩色,通过党项人拿去买他们的牛,每头不过二三匹,计算下来,拿出十八万匹,可以买到六万余头牛。又命诸冶炼场铸造农器,收购麦种,分赐给沿边军镇,招募戍卒,开垦荒田耕种,约定明年麦熟后加倍偿还麦种,其余根据时价在加价五分之一,由官府收购。来春小麦收割后,春季种粟米也按这个政策。关中土地肥沃而长期抛荒(肥力更足),收成必定丰厚。戍卒能获利,耕种的人就越来越多。边地居民很少,军士每月吃官粮,粟麦没有地方出售,其价必贱,名义上是加价收购,实际上比今年的粮价低多了。”皇上说:“善!”即刻命令执行。李泌又说:“边地官员缺额很多,可以招募说,能上缴粟米的,就授给官职,今年的粮食就够吃了。”皇上也听从,接着又问:“卿说府兵也能办成,又是如何呢?”李泌回答说:“戍卒因屯田致富,则安于其土,不再思归。旧制,戍卒三年就替代一轮,等到他们三年期满,下令有愿留下的,即以他所开垦的田地为他的永久产业。家人愿来的,由本地官府发给长途通行证,沿途各郡县供给餐食。根据应募自愿留下的人数,移报他家乡官府。河朔各军区将帅得以免除每三年更代士兵的麻烦,他们也会很高兴这个政策。这样下来,不过几个三年,戍卒就都是土著了(兵农一体),这时候,再全部以府兵制度的办法来管理他们,这就是变关中之疲弊为富强之道。”皇上喜悦说:“如此,天下无事矣!”李泌说:“还没到那种程度,臣能不用中国之兵而使吐蕃自困。”皇上问:“计将安出?”李泌回答说:“臣现在还不敢说,等麦禾之法有效,然后可以讨论。”皇上追问,李泌坚决不说。李泌的意图,是想联合回纥、大食、云南,与他们共图吐蕃,让吐蕃四面受敌。但是,知道皇上一向恨回纥,怕他听了不高兴,反而连屯田的事也不干了,所以不肯说。既而戍卒应募,愿意留下耕种屯田的有十分之五六。
华杉曰:
李泌大才,也是鬼才!一套连环计,安排得丝丝入扣,出神入化。但是,绸缎以次充好,骗了吐蕃,又把骂名转嫁给党项人,这不是君子所为了。李泌好谈鬼神,有“鬼诞”之名,他这个人啊,鬼得很!
范文澜说,李泌是唐中期特殊环境中产生出来的特殊人物,君主尽管猜忌昏庸,他都有所补救和贡献,奸佞尽管妒嫉加害,他总用智术避免祸患。统治阶级争夺的焦点所在,不外名与利二事,李泌自觉地避开祸端来扶助唐朝,可称为封建时代表现非常特殊的忠臣和智士。
李泌就是特殊人物,不仅是唐朝的特殊人物,而且是整个中国历史的特殊人物,我觉得有一个成语可以形容他:庖丁解牛!不管多么险恶的环境,他都能出入自由,把事情办成。
李泌的智慧远远超过诸葛亮,他不是人,是神鬼下凡,如果可以增编谥法,我愿意给他一个谥号: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