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编自然是互联网编辑也。早期的一些知名互联网站点,曾经是由一些个人网页发展起来的。比如“白桦树下”,就是由一个加拿大籍华人青年在上海创办的。
我最早知道“白桦树下”是与一个沪上商人的命运有关。那个震旦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建筑商人,得了癌症。在他得知自己的生命还有一年的时间里,他决定将自己最后的生命过程与思考写成“生死日记”,并且发布到网络上。那时,博客还没有兴起。于是这位商人就将自己每天的日记发布在了“白桦树下”。一下子,“白桦树下”便火起来了。
大约又过了半年多的时间。一种被称为网络文学的东西也开始在青年中流行起来。同时,还有一些被称为“网络作家”的时尚男女,在网络上声名鹊起了,当然他们的名字都是一些“网名”,比如什么“美女变大树”啦,比如“安妮宝宝”啦,比如“财神张”啦,等等。
我那时,在一家出版社作小编辑。平时也喜欢舞文弄墨,写点小诗,散文之类的文字。尽管偶尔也有传统报纸,期刊约稿,但那非常不过瘾:一是发表时间非常慢,有时要等一二个月;二是总被审查,删改,有时干脆发不出来;三是,自己有些私密性话题,只适宜给陌生人看,而不适宜给熟人看。于是,我自己也会将自己写的一点小东西贴到网上。
我曾经将自己写的一个以大学生活为内容的短篇小说发到“白桦树下”。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我在回龙观的家里。当时还是电话线拨号上网。网速非常之慢。我发完小说之后的一个小时,再次登陆“白桦桦树下”,发现我的小说居然有300多人阅读,并且还有10几条跟帖评论。其中,一条评论竟是网站编辑留的。
不久,我与“白桦树下”网站编辑小薇建立了联系。我们互相加了qq好友。在qq上,我们不仅聊文学,也聊生活,还聊情感,当然只是宏观议论别人的情感。有时白天上班休息时聊不够,晚上回家接着聊。记得有那么几次几乎快聊通宵了。在那些我称之为“甜蜜”的日子里,我们每天都要在网上见面——文字见面。如果某天没有她的消息,我自己就会寝食难安。我想,她也是。有次我出差,火车上不方便上网。第二天到了酒店的网吧上qq,发现她留了好多的言,透着焦急与等待。
我们网上相识不到一周的时候,小薇主动发过她的一张照片给我。长发飘飘,清秀美丽的江南女子模样,完全符合我的审美想象。她的文字也极感性,干净和漂亮——有张爱玲或者苏青的味道。但她写的并不多,或者说很少。记得她曾经发过来一篇她写的小说,小说以第一人称写她闺蜜的爱情:一个陷入深沉爱情中的女子不得不与出国的男友分离的故事,凄婉,哀怨。我当时怀疑,她很可能写的就是她自己的故事。
事实上,小薇已经给我讲过她自己的经历。她出生在内蒙古的赤峰。爸爸是蒙古族,一位中学老师;妈妈是汉族,一位幼儿园老师。因此小薇,有一半的蒙古族血统,而且还有一个蒙族名字“娜仁花”。她是在上海读的大学,便因喜欢上海而留下来做了“沪漂儿”。并且,她也已经结了婚,并有了一个2岁的儿子。她的丈夫是家在上海的大学同学,一个外企的高管。自然,小薇也知道我的情况。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北京。她来北京之前,就在网上讲好让我带她去后海的酒吧街喝酒,小薇,也就是娜仁花,是有蒙古血统的,当然有善饮的基因了。可是,让我们不曾想到的是,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当我开着我的小奥拓带着小薇开进后海酒巴街的时候,一下子就淹没进人的海洋了。不要说没有地方停车,就连行进都十分困难。路两旁霓虹灯闪烁的各家酒吧无不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不时还有高分贝音箱传出嘶哑喉咙演唱的歌声。车子开到银淀桥的时候,干脆就走不动了。我们索性熄火,摇下车窗等待。小薇并没有因为没有喝到酒而失望,反而是异常地高兴,她身子探出车窗,举着她的傻瓜相机,不停地拍照,并向不认识的男女打招呼。突然,她使劲拍打我的肩膀,“快看呐,是张国荣!”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确有一个酷似张国荣的男子,被一帮人簇拥着进入“茶马古道”酒吧。
快到后半夜的时候,我的小奥拓总算从后海逃出来。赶往亚运村小薇下榻的五洲大酒店。一晚上没有吃东西,也没有感到饥饿。到了酒店的停车场,我发现副驾驭座上的小薇已经睡着了。她睡得是那么香甜,白嫩如水的面庞上洋溢着满足感。我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一丝困意,摇下车窗,点了一只烟。单看小薇的文静模样与迷人文字,无论如何是无法与一个叫作娜仁花的蒙古族女子联系在一起的。可是,小薇就是娜仁花。
那么小薇属于我吗?还是娜仁花属于我?还是她们都不属于我。在北京那个她熟睡的凌晨,我禁不住做着如此不着边际的遐想。
与小薇有了灵魂般交流的机会,是那一年在新疆的书市。
当时,我已经是一个资深的图书编辑了,也负了一点小责任。本来事先让同事为自己订了酒店房间。而到了乌鲁木齐报到的时候,却没有单独的房间。我猛然想起,已经作为文学网站总监的小薇,也是应当来新疆参加书市的。于是,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果然她也来了。她知道我的困境后,马上询问她所在的上海展团的会务组,竟轻松地给我订到了她入住酒店的房间,并且居然做她的隔壁邻居。
在新疆,我们有了朝夕相处的五天。
白天,我们一起去展览馆参加书市;一起到那拉提草原骑马,到萨克牧民毡房里吃烤羊肉;一起探访游览神秘的喀纳斯湖。
晚上,在她的房间或者我的房间长谈,或者一起读她带的《张爱玲文集》。她讲她上中学的时候,曾经做过学校广播台的播音员。她的声音确实非常非常好听。她为我朗读《色戒》——那个时候李安导演的电影《色戒》还没有投拍呢。当她读到张爱玲写的“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这句话时,脸上竟闪过一丝淡淡的绯红。当她读完描写佳芝对老易的情感心理那段话:“那,难道她有点爱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无法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因为没恋爱过,不知道怎么样就是爱上了。”小薇叹气道,“唉,我与先生好像也是这样子呢。”
我表示疑问:“你们大学就谈恋爱,还不是真爱吗?”
小薇说,“念到四年级时,感觉再不找个男朋友,就要被剩下了,于是就和他在一起了。其实他原来追求的并不是我。我喜欢的也不是他。”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我当然知道我们彼此欣赏,但仍然问她。
长久的沉默。小薇用她忧郁的目光看着我,不说话。我也同样报她以沉默的目光。
新疆之行以后的一个月里,我们不再联系。一个月之后,她在qq上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给我,问“好吗?”
“还好吧。”我回答她。
这些年来,我自己换了好几个工作,生活也一直处于动荡中。小薇好像也早已经离开了那家“白桦树下”文学网站了。但是她在我的qq头像的备注里,一直是“网编小薇(娜仁花)”。
也不知道熟悉小薇的朋友知不知道她还有一个蒙族名字“娜仁花”?反正我是早知道的。
(写于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