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雀鸣亲近着我的本真
王树梁
通常一个人的记忆,时间越久远记忆越模糊,但有些事却是时间越长,记忆反而越清晰。
我出生在建于清道光年间的一座老宅里,整个院子为石板铺就,青石砌墙,堂屋房顶是五脊六兽,因为房檐均为青瓦猫头,房檐前几乎一垄猫头扣瓦下住着一窝麻雀。每日天蒙蒙亮,雀儿就鸣啭如光,轻轻丽丽,潺潺如流,以渗透的方式,一寸一寸地把早晨照亮,把我从沉睡中唤醒——
雀儿的鸣叫以特有的清澈与柔软让我感动。有时以百鸟齐鸣的阵势越过窗前,有时以一只独唱弥漫着天空。雀儿们可能说的是古语、乡韵,只恨自个儿不懂鸟语,好像北方人不懂闽南语、粤语一般,只能享受其韵调和节拍,似曾相知却很陌生,又好像是从齿白唇红的靓女口中哼出的一支丽曲,歌唱看乡愁,叙说着农耕,倾诉着生活的不易,表达对未来的憧憬及祈福。
儿时,奶奶和妈妈不止一次同讲一只麻雀从遥远的天际衔来一粒谷种的故事。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整个北方连续数年大旱,致使河流枯竭,树木干枯,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幸存的人和动物为了活命,皆逃往陌生的水乡。旱灾过后,人们思乡心切,又都返回故里。这时人们一无所有,就连春播的一粒种子也找不到。
就在这时,有人发现一只麻雀不知从何处衔来了一枚小谷穗,掉在了门前。于是,人们重新看到了生存的希望。
为了感谢麻雀对人们作出的卓越贡献,规定每年农历腊月初八为麻雀的生日。家家户户就在这天做豆子、小米稠饭(腊八粥),做成后第一碗摆到房顶上烧香奉供,敬之。
在此传说的熏陶下,自幼我就对麻雀有着一种特有的敬畏之心、亲近之感、朋友之谊。由于屋檐下常有麻雀定居,每到春天,它们会在这儿繁衍生子,哺育后代。不知有多少次,雏雀出壳后,羽毛未干,就急着出窝看世界,不断有幼雀从窝里跌到院子里,我发现后总要头顶着,爬上高高的梯子将它送回窝里,总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那些曾经帮助过我们的小朋友。
母亲在吃饭的时候,总爱用筷子掎起来我和弟妹们不经意撒落在地下的米粒,扔给在院子鹐食的雀儿,并说道:“伙吃吃吧,当初不是恁给帮忙,今天还不知吃啥哩。”还指着雀儿的嘴说:“雀儿的两嘴角总是厚厚的,那是当年,不辞劳苦衔着谷穗,长途跋涉磨出的茧儿。”
奶奶和妈妈交叉着,无数次给我们重复着这个故事,她们既为麻雀立下的创世功勋而感动,也为一方百姓的生存有了指望而欣慰。
一只麻雀用绵薄之力彰扬了人性的光辉,每当说起来总是让人既心惊又自愧;心惊的是,麻雀虽小,却力大无边;自愧的是,强大的人类在环境极其恶劣的境况下,不抵一只麻雀。我走在即将撂荒的田野里,回想与人类起源的有关种种苦难和美丽传说;思忖眼下这颗星球,肯定早已讨厌人们对它造成的诸多伤害,时不时发个脾气,给你个眼色看看。海平面不断上升,致使不少生活在海岛上的人们忧虑忡忡,就是一个例证。
奶奶和母亲均已过世,如同一掬水融入在了大海之中,渺小得似乎从来未在这世上存在过。但她们圆满完成地了各自的使命,并以最基本的个体被赋予至纯的本真——母爱。正是有了千千万万个她们的奉献,才留给了子孙们不可磨灭的生命记忆,生生不息地去传承生存实践和口口相传的亘古传说。
她们与雀儿一样,贫寒一生,拽动世上最脆弱的一根缆绳,又正是无数根这样的缆绳拖动沉重的大船慢慢航行。我不断端详落在院子里的雀儿,圆圆的双目,明亮而清澈。它们清清白白,自食其力,吃一吃,刨一刨,折射着整个世间的生存原貌。
尽管光阴似箭,我对雀儿的关注程度不减,经过观察,发现麻雀虽小,但抗拒自然灾害的能力极强,在环境受到破坏,其它鸟类少见,甚至不断消亡的情况下,雀儿的族群少减,并且为了生存当仁不让,勇敢占领原本属于自已的生存之域。
去年,我耩了八分地的谷子,经过施底肥、耕种、间苗、中耕,长势很好。开始留黄籽了,成群结队的雀儿在地里鹐着吃。有地邻给我捎信,让去绑个草人,戴上草帽吓唬一下,或打打农药,闻到有异味它们就不去了,多种措施我均没采取,只是到地里看了一下,损坏确实不轻,地下的谷糠已落了一层,顿时我的恼火哽塞咽喉,但出于我对雀儿的特殊感情,满腔恼火顿时散去,眼睁睁看着能打四百多斤的谷子,所剩无几。幸亏别处还种着两块,不然一年的收成就抓瞎了。
不敢自夸此举有多伟大,只能说每当听到雀儿鸣叫,.常常能唤醒我的本真。
2021年11月上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