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小山从昏昏沉沉中醒过来,迷迷糊糊之间,他一时忘记了现在是黎明还是黄昏。
静坐了一会,鼻子里滴出了一滴血,一股钻心的疼,从鼻腔清晰的传了出来。突然他的大脑高速运转,想起了今天自己做鼻窦开放手术的情景,那手术剪在鼻腔里咯吱咯吱响的声音,挥之不去,那纠缠拉扯的漫长过程,就像狼在肆意的撕咬猎物身上的肉,当时他屏住了呼吸,虽然局部麻醉了,没有疼痛的感觉,但是那种身体上某个部位剥离母体的感觉,他刻骨铭心。
镇定了一会以后,他打起精神安慰自己,要想快点恢复,还是得按时吃饭,照顾好自己。于是,顶着头昏脑胀的感觉,就下了楼。
诊所对面就是西水饭店,一个老婆婆在那经营,看起来年轻时应该是一个精明能干的生意人,但是现在老了,动作缓慢,不过慈眉善目,和颜悦色。
他缓慢而踉跄着走进去,老婆婆慈爱的问:“小孩,想吃点什么?”
“给我煮碗面,”小山木然的回答。
老婆婆又问:“加点肉片吧?”
小山嗯了一声。鼻子里又流出了血水,他拿着纸,隔一会就擦下鼻子,一会丢了满垃圾桶带血的卫生纸。
当老婆婆端上热腾腾的汤面的时候,瞥见了垃圾桶里带血的纸,关切的问:“小孩,做了手术吗?”
小山点点头。
老婆婆又问:“你一个人来的?”
“嗯”,小山回答的时候,眼泪就快落下来。来的时候,家人要陪伴一起来,但是他们很忙,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可以照顾好自己,也不是大手术,就自己一个人来了。
小山不经意间抬了下头,老婆婆的眼睛里满是慈爱。他鼻子一酸,想起了自己的奶奶,现在自己已经三十出头了,在老婆婆眼里还是小孩,就像自己的奶奶一样,永远把自己当成小孩。他默默的吃着面,决定住院这几天就到她家来吃饭了。
这一个晚上无比的漫长,坐着也疼,躺着也疼,头昏昏沉沉,他感觉还有点发烧,他想了很多人和事,但是没有任何事情能把他从疼痛中带出来,整晚整晚他都在擦着鼻子里流出来的血水,后来两个鼻孔都堵了,他只能张着嘴呼吸,他觉得口干舌燥,快天亮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奄奄一息。
清晨六点多的时候,他挣扎起来了,他想,呼吸下新鲜空气应该会好受一点,于是他下了楼。
圩上一改往日的平静,一片小贩的叫卖声,人头攒动,集市上热闹非凡,摆满了瓜果蔬菜等,有人开心的叫卖,有人开心的讨价还价,有人悠闲的吃着早餐,有人慵懒的伸着懒腰,甚至还有人对着大街端着一瓢水刷着牙……这依稀就是老家小镇上赶集的光景,他被这一幕感动着,他是有多久没有回过老家了?回了老家也没有赶上过这个光景。
他懊悔起来,现在天天忙忙碌碌,按部就班,活在自己的生物钟里,只有当自己突然打破自己的生物钟的时候,才能发现生活中另外的一面。
走了一圈,他觉得舒适多了,鼻子呼吸顺畅了一点,他又走回了西水饭店,老婆婆早就起来忙里忙外了,她笑眯眯的问他:“小孩,吃点什么?”他还是要了一碗面。老婆婆端面过来的时候,问他有没有好一点?他点了点头。喉咙里感觉有血腥味涌动。
吃完就打针,打完针困意就袭上来了,他回到空荡荡的病房,倒头就睡着了,这回是真的累了。不知睡了多久,他醒了过来,肚子感觉到了一丝的饿意,他照例下楼来到了西水饭店。已经过了饭点,饭店里没有其他顾客,老婆婆正独自择着菜,看见小山就说:“小孩,你来了,吃点什么?”
这回小山感觉好受一点了,他点了一盘猪头肉。菜摆上来的时候,小山想自己拿碗去盛饭,却被老婆婆拉住了,她说你坐着,我给你盛过来。盛完饭,她坐回她的位置继续择菜。
小山这两天看她都是自己一个人忙里忙外,快吃完的时候,就问老婆婆:“就你一个人经营这家店吗?”
“去年他走了,我就一个人继续经营着。”她深邃的眼眸闪动了一下,接着择菜。
仿佛这一切都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又仿佛早已看淡了生死,不会在意了。小山带着一丝歉意离开了,他心里却不是滋味,不管老婆婆家里还有其他什么亲人,但是平常就只有她一个人独自开着这西水饭店。
回到病房,还是那空荡荡的感觉,四面白墙。他拿出了来时准备的那本书,翻了起来。以前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财务自由了,可以在老家的房子安静的看书,没有任何打扰的场景,和此刻的场景像极了,他觉得好讽刺,难道非要自己生病了被迫停下脚步才能感受到吗?为什么要不断往前走,忙忙碌碌的我到底在追求什么呢?
下午,他又走出了诊所,想穿过这个圩镇,走到外面田野看看。天空还是没有放晴,温度却高了一些。沿途街上晒着茶籽,又是一年榨山茶油的时节。他仿佛闻到了那一股熟悉的清香味。
很快,他来到了一个小广场,很多老人在散步,三三两两的小孩在追逐嬉闹游戏,满是欢快的气氛。广场旁边就是一个大池塘,池塘里一群鸭子正在自在悠游。他拣了个干净的楼梯坐了下来,目光跟着这群鸭子恣意游走。池塘边围着编制精美的半圆形竹篱笆,在他看起来像艺术品。
他不禁感叹起来,这编这竹篱笆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很懂生活的人,哪怕做个竹篱笆,都像做艺术品一样。对啊,生活不应该就要这样吗?自己把生活过成诗,生活才能有诗意。
第三天下午,医生给他拆了线,他感觉轻松多了。傍晚时分,他照例去西水饭店吃饭。老婆婆正搬移一缸米酒,弓着背吃力的在地上挪动它,小山赶紧快步上前帮忙。那场景像极了以前奶奶在家酿酒的样子。
通过几天的接触,小山和老婆婆已经熟络起来了,小山埋怨的说她,酿酒是重活,您这么大年纪了就别酿了。老婆婆喘着气,扶着腰说,没办法,都是老顾客了,很多人喝了一辈子我酿的酒,你说我不酿行不行?
之前小山以为老婆婆这个年纪还要开饭店,肯定是因为生计,直到今天才明白,原来这是一份责任,更是一种执着。小山突然觉得老婆婆的形象高大起来,因为她活得有价值,她也在为自己存在的价值而活。
离开的时候,他特意降下了车窗,远远的停在西水饭店的门口,再看了一眼老婆婆步履蹒跚的忙里忙外,带着满满的敬意离开了这个在煎熬中给他温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