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17世纪以来,人们信仰灵与肉的协调一致。笛卡尔说,大脑里有个叫“松果腺”的东西,专门控制身心同步。斯宾诺莎讲,灵魂与肉体是两个独立的实体,就其属性,精神与物性却能和谐并行,如同手心与手背,光明与黑暗。俨然,人类相信自己与动物的根本差异在于身不离心,心不离身,灵肉和谐、步伐一致。这恰恰是上帝造人的秘密。以上帝的名义,人类扬起高贵的头颅。
§2. 后来,人类的现实表现让这种高傲的信仰发生动摇。身与心的分离,心与脑的脱钩,手心对手背的背叛,把笛卡尔的“松果腺”打得粉碎。一些用特殊材料做成的灵魂可以让测谎仪心里发慌,手脚紊乱。灵与肉原来可以分开使用。科学主义、实证主义面对特殊材料一阵痉挛过后,便是眼前发黑。身心失调,灵肉误差竟比精准和谐还更加人性。也许,动物只有动物,才是这个星球上身心和谐的生命的唯一幸存者。人类自从穿上衣服、告别伊甸园的那条充满启蒙智慧的蛇以后,便走上了灵对肉、肉对灵的叛逃之路。一部文明史即为身心痉挛史,灵肉撕裂史,上半身与下半身的斗争史。
§3. 在现实文明的病例中,灵与肉的紊乱为健康态,身心协调乃幻想症。直立行走以来,人越来越像人了,社会化的程度越来越高了,身心之间的距离也就越来越远了,灵与肉的彼此信任和忠实也就越来越差了。历史上人们感念的“黄金时代”,吹奏的几首远古牧歌,实际是对回到身心高度和谐统一的“大虫”时代的一种渴望,集体无意识深处的一种幻觉。因为那时的人对人就是斯巴达猎犬,忠诚、勇猛、慷慨、身心统一而集体主义。人类用早已紊乱失调的灵与肉创造着世界,认识着世界,同时也创造者自己,认识着自己。所以在尼采的眼里,这个以身心紊乱为健康态的文明世界真得疯了,他孤独自语着自己的动物哲学,终于1889年的一天抱着一匹正受车夫鞭笞的老马痛哭失声。据说这一天尼采疯了。米兰.昆德拉说,“尼采是替笛卡尔向马道歉”。
§4.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最后一章,牧歌一般的一轮蓝月亮划过夜空。特雷莎守护着合作社的牛羊,思考着人类的失败,幻觉着丈夫,那位在她面前时常鼓噪“可以把灵魂与肉体分开使用”的托马斯大夫变成怀里的一只乖乖的野兔,最终完成灵与肉的亲密无间的缝合。野兔比丈夫更可靠。因为它不会把灵魂留船舱底部,而让赤裸的肉体单独闯到甲板上随意溜达。你对它的爱不求回报、不用丈量、不必迁就。“任何一个人不会把牧歌献给另一个人”。“人与狗之间的爱是如牧歌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