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老了,不剩多少时间。
当初跟阎君抢人,我想天底下再没有比我胆子更大的的妖精。如今我回来跟阎君商量,现在把人还他,还能不能赐他个永世安好的命格,我猜连天上的仙家也没有我胆儿肥。
有时散步累了回房里休息,我守在门口,窝在他爱靠的那张大藤椅上,掰着指头盘算。鬼差上一次来是在半月前,这次再来,就该是阴帅亲自来拿人。以往怨魂四处飘荡,百鬼惶恐,阎君顾不上这边,如今天下大定,坐在阎王殿上的那位终于想起来还有个敢跟他抢人的。得罪阎王不止一次了,保不齐这回连我也要一并捉去。
“终于想起我了啊,妹妹。”我晒着太阳快睡着了,才等来这么一声儿。听见声音,心里的不安稍有些平复,欢喜却是跟泉水似的打心眼儿里咕咕地往外冒,我从藤椅上跳下来,急着要拥抱这位故人。
还没等我跑到他跟前,就被一个小东西扑了满怀。小东西在怀里蹭了又蹭才肯抬头,挂着鼻涕包了一汪泪瞪着我。我一把抱起他,也如他一样蹭了蹭,然后吧唧亲了他一口。他这回泪没包住,一泄有汪洋之势。
小东西是故人的侍神,我抱在手上哄了半天也不见好,无奈只好看向故人,故人仰头看天,脑门上三个大字“没瞧见”,我只能转向另一个小东西求助。他俩是同胞兄弟,故人身边那个一向要比我怀里这个好说话。
见我向他求助,他不慌不忙地从袋子里拿出一粒豆子,放到腰间挂着的罐子里,嘴里念着:“惹哭弟弟,坏事一件。”放完把头一扭,姿势跟身边那位正在看天的一样,角度都不带差儿的。我理亏在先,只能憋了声,耐着性子继续哄。终于,怀里的哭累了,我松了口气。
他断断续续地问:“你···还···走么?”
我刚琢磨清他问了什么,他哇的一声又哭上了,两只小胳膊紧紧地搂着我脖子不撒手。“不走了,不走了。这回肯定不走。”我轻拍着小东西,看着另外两个,讨好的笑。哄完了这个小的,还有一个大的和另一个小的。啧,这任务有些艰巨。
故人伸手把我怀里的小东西接过去,摸摸他脑袋说:“她走不了。我是谁啊,司命真君。她要再敢骗咱们,咱们上告天帝,让她成不了仙,这辈子都当妖精。”说完给了我一记眼刀,我捂着胸口,把“司命只能管凡人,妖精不归你管”给生生吞了下去。
小东西在司命怀里动了动,掏出个小袋子,作势要往自己腰边的罐子里倒。司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馒头,这豆子可不能这么用”。馒头理直气壮:“她回来了,大好事一件。”
馒头和他哥哥包子,是我和司命在去长安的路上捡的,那时他俩和父母走散快饿死了,我把他们留在了身边,后来又丢给了司命。我腆着脸道:“我也一直惦记你们呢,早就想回来,只是带着个凡人脱不开身。他脚程慢,最近才到。”提到凡人,司命面色有些难看,但也没说什么,该说的他早就说了,是我不听。
司命不想见有时,让我去他那里说话。他带着包子和馒头住在开弦弓西边的庙里,我跟去时,正好看见香火把一张红帖供在司命座前。红帖上是一个女孩儿的生辰八字,是村里媒人带过来给男孩家父母,男孩父母又拿过来请算命先生看的。
“呀,先生回来了。”媒人见司命回来,堆起满脸笑迎了上去。同来的那家夫人起身跟司命行礼,老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欠了欠身。
见屋里有人,估摸着他们是来找司命的,我退后几步,打算留在门外迟点再进去。司命见我退到门口,伸手一捞把我往身边带,说:“这是舍妹,今日刚到。有些怕生,各位莫见怪。”媒婆笑着应了,眼神在司命和我之间来回打了几个转悠,牵起我手道:“先生妹妹可许了人家?若是没有,妹妹的婚事就包在我身上,我定给她找个会疼人的。”
司命侧过身对着媒婆回:“有劳三娘。妹妹少时已定过亲,只应一场大病不得已推迟了婚期。如今妹妹病好,小生想请三娘上门问问,这门亲事还算不算数。”说着,把一块不知什么时候多出的碎银子放到媒婆的手上,趁着媒婆去接,我赶紧缩回手。
媒婆左手托着银子,右手在银子上拂过,嘴角还没咧开,眼角先翘上了眉梢:“先生客气了。问个话而已,三娘一定办妥。”“多谢三娘。”司命谢过三娘,又转头看我,我只能装作羞怯低下头看地。
“咳···”听见老爷一声咳嗽,媒婆顿时想起来今儿来是有重要事的,使了个眼神,香火忙从石台上拿起红帖双手递给司命。司命接过红帖瞧了一眼,拱手对那家的老爷说道:“林老爷,这家姑娘五行属木,本是福泽深厚,多子长寿的命,可惜跟你家公子命格不搭,你还是再挑个合适的吧。”
那个林老爷听了叹了口气,媒婆上前扯了扯司命的袖子:“先生,你再细看看,刚才就瞧了一眼,兴许没看清呢。”司命把红帖递还给香火,从媒婆手里把袖子扯回来,捋捋直:“下回我一定看仔细些。”
旁边的林夫人见老爷只叹气不说话有些急了,看司命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就问:“先生,我们这都来三回了。您每回都说姑娘跟我们家孩子命格不搭,那您直接说个合适的,我们按着先生说的去找成不成?”林夫人泫然欲泣的样子,司命也只当是没看见,摇头道:“我只管算命,合适的在哪,什么样,你得让你家公子去月老庙求。”
林老爷又叹了口气,起身道:“麻烦先生了”。说完便带着他家夫人离去,媒婆也跟着走了。我靠在门边,捡了眼林夫人的背影,回头问司命:“你让那孩子找月老,月老自己的红绳都没理清楚呢,哪儿有空管他。”
司命挑眉:“月老有没有空是他的事。我反正是没空,我得管你。”
司命每次挑眉不是生气就是将要生气,没弄清楚他这莫名的火从哪儿来,我不敢轻易搭话。现在修为不必从前,还是不要往他剑尖上撞的好。见我没吱声,司命更来劲:“明儿我就让三娘去杜家问问,我这妹妹他家还要不要?”
司命一提杜家,我就脑仁儿疼。当初一走了之是痛快,哪想过如今回头求人的境况,更要命的是,还有笔年少时的糊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