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放学后的寻常日子,但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朴阳的爸爸在煤矿上班,就是那种下班后,整个人像从被煤堆儿提溜出来一样(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浑身蒙着一层碳的煤矿工人,虽然这份工作对于朴红旗,也就是朴阳的爸爸来说不算体面,甚至非常辛苦,但对于其他人来说非常体面,甚至是那个时代相亲市场上的香饽饽,工作稳定,工资还高,绝对属于小县城的上等人了。朴阳的爷爷也在煤矿工作,爷爷退休那天,朴红旗的工作就到手了。有一天朴红旗下班回家,他爸和他说:“你该找媳妇了。”朴红旗回答:“我觉得也是。”所以朴阳的爸爸妈妈经人介绍,就这么认识了,朴阳妈妈人如其名,刘美,又高又美,175大个子,和朴阳爸爸站一块,显得他更像个黑煤球了(朴阳15岁的时候,就和爸爸一样高了)。黑煤球很喜欢刘美,甚至喜欢过头了,黑煤球说:“你和我结婚,你不用出去工作。”其实黑煤球想的是,刘美太美了,出去工作很危险,万一被别人看上怎么办,万一有工作了看不上我怎么办,万一挣钱比我多怎么办。所以刘美此后三十余年,一直在家待着,并且先后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孩,老大叫朴芝,老二叫朴阳。
朴芝的事情,朴阳不知道,因为朴芝十岁的时候,她才刚刚出生。朴阳只知道姐姐很早就不上学了,不是供不起,是姐姐自己不想读书了。有一天姐姐和朴阳在卧室里玩,朴芝突然告诉朴阳:“他俩老打架,我待不下去了,我也不是读书的料,我要走,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第二天朴芝真的走了,那一年是2008,朴芝18岁,那一年北京正在举办奥运会,朴芝带着一千块钱就去北京了。大概一个月后,朴阳听到姐姐给妈妈打电话,说钱花完了,不想在北京待了,妈妈叫她回家,她还是没有回来,反而去了东港。此后每年,朴阳都会收到姐姐寄回来的礼物,有铅笔盒,有长筒靴,还有一件粉色的花棉袄,可惜花棉袄买大了,第一年没穿上,第二年朴阳想穿,妈妈告诉她放床里了,不好找,第三年朴阳想穿,结果好不容易翻出来,发现穿不下去了。
朴阳就这样疯长,长到了12岁,朴红旗所在的煤矿突然要倒闭了,虽说是倒闭,但也是国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煤矿并没有让黑煤球们下岗,而是把他们分到其他的煤矿,朴红旗就这样被分到了乌拉盖,乌拉盖是内蒙古的一个城市,出来分配结果那天,朴阳在地图上找了很久,才找到小小的文字标记。朴红旗秋天出发,大概两个月后,黑煤球成了冻煤球,朴红旗给家里打电话,让刘美过去陪他,冻煤球说:“这里太冷了,我一个人受不了,我下班回到公寓,都没有热水喝,我还要再去锅炉房。”冻煤球又说:“我得挣钱,但是我现在花得比挣得还多,你来陪我吧,你给我做饭好不好。”刘美一看自己老公这样,心疼得不得了,毕竟黑煤球只会低头干活,人情世故一点不会,这么远的地方也没个朋友帮衬。第二天刘美就向邻居打听,之前邻居孩子上的那个寄宿学校怎么样,得知是私立中学,学费很贵,但是升学率很高,刘美还是咬咬牙,给朴阳报上名了,刘美做事一直这样,雷厉风行,根本不需要边喝茶边思考,中间再来个叹气。一个月后,朴阳小学毕业了,毕业那天放学很早,朴阳一回到家,刘美就在收拾行李,这是要去内蒙古找爸爸了,爸爸即将有饭吃了,朴阳有点高兴,但随后又不高兴了,因为她不喜欢奶奶,妈妈走了,暑假只能在奶奶家了。
所以这一天,只是一个放学后的寻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