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叶共舞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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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十月征文活动,PK对象:迷途书虫

感谢红尘久客赠图

1.

初夏的黄昏,西沉的太阳已尽显疲态,一不留神竟将一篮子金灿灿的光洒在云朵上。它不得不收回关注人间的目光,慌慌张张捡拾着阳光,竟一个跟头栽进山里。平房村成片成片的玉米秧总算得空可以畅快地呼吸,不必再受强烈光线的照射,泛出嫩绿的色泽。

五个男孩自余晖脚下起,踩着歪斜的青草和坚硬的泥土,贴着玉米秧往村口的大水井走去。为首的男孩个子高挑,额头宽,眉毛粗,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手里甩着柳树条。身旁的矮个子挎两个墨绿帆布包,紧紧跟随,时不时喊身后的三个男孩跟上脚步。

水井落入眼眸,矮个子笑嘻嘻地对为首男孩说:“虎哥,这会儿的井水最凉,我叫兄弟们给你打上来一桶,解解渴?他们做事……”

虎哥挥手拦住矮个子,丢掉柳树条,脱下身上泥浆过的背心,单手抓住木头杆,顺时针摇动。破旧的麻绳伴随着“吱嘎,吱嘎”的杂音,绕住轱辘,带上来一个有裂纹的木质水桶。矮个子立刻上前接过,将水桶平稳地放在井边。起身时,挎在身上的两个帆布包“打架”,差点勒住脖子喘不过气,可他不敢多嘴,只得暗暗叫苦。

“凯子,悠着点。这水当真清凉?我来试一试。”说话的功夫,虎哥已将头埋进水中,“噗哈,噗哈”两下抬起头,用起茧的双手抹一把脸,水珠顺着额头、发间、耳朵根处淌落。

恰好抱柴经过此地的雅梅妈见此一阵叹气,“哎呀呀,你这虎伢子,怎么用井水洗头,那可是村子救命用的水井。”

“村子的井难道没有我一份?阿姨,你还是管好你那嘴尖牙利的女儿吧。”虎子根本不把雅梅妈放在眼里,挑衅地将头重新埋进水中,故意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随后,他抱起水桶,朝着水井倾倒。说时迟那时快,此举动被赶过来的楚雅梅拦住了。她手疾眼快一手抓住水桶,一手狠命抓住虎子的头发,使劲按住往水桶边靠近,不让他抬头,口中斥道:“你什么语气和我妈说话?叫你吃拳头。”

虎子并不是好惹的,只见他左一扭肩,右一弓背,直将她撞得往后仰,差点跌个趔趄。可虎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踢翻水桶,水淋在破洞的布鞋上。“楚雅梅,我今天真是触了眉头,遇见你。你说你这么厉害,将来谁敢娶你,嫁不出去就赖在家里等着出家当尼姑去吧。”

“呸,没皮脸,什么嫁人出家?我满心都是读书的事,将来靠自己,为什么要嫁人?”楚雅梅接过母亲怀中的干柴,瞪一眼虎子,往井上面的土坡走去。她的家在土坡尽头的拐角胡同里。

虎子望着楚雅梅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不知为何,她那垂于背后的两股麻花辫有节奏地一甩一甩,竟甩进他的心窝里。

虎子暗暗吃惊,一向视她为仇人,怎么会突然生出别样的情愫?在他眼中,楚雅梅不过是个小黄毛丫头,仗着父亲是镇上五六个村子小学的总校长,在人们心中有些威望,竟目中无人、天天趾高气昂的。他见不得她如此,每每遇到都要挑衅一番。半月前,虎子还带着几个兄弟,在放学路上拦住了她的弟弟楚东旭,以收取保护费为名吓唬他,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并扬言让楚雅梅出来平事。

别看楚东旭是个男孩,可性格脾气像父亲,随和不惹事。他天生胆小,并不像姐姐楚雅梅擅长打架。他脸上挂彩,哭哭唧唧回到家,被楚雅梅好一顿数落。

雅梅妈反倒抓着烧火钩子狠命打了楚雅梅几下,骂她厉害劲都用在家里,不知道哄弟弟。楚雅梅挨了打也不作声,拉着楚东旭就往门外走。她一路阴沉着脸走到一处杂乱的院子外,大声叫虎子滚出来。

虎子是被他父亲提溜着脖领硬生生拽出门的。“还不赶紧道歉,一天天竟给老子惹是非。你也不睁眼瞧瞧,他们是谁家公子小姐,能是你欺负的?”

楚雅梅一瞧,这虎子在他老爹面前也是个病猫样子,不禁噗嗤笑道:“他家叔叔,你也不用说别的,就让他给我弟弟道歉,往后不许再欺负他。要不,我这拳头也不是白给的。”

虎子蔫了吧唧,委委屈屈说了“对不起”。楚雅梅这才带着楚东旭回家去。

谁料想,虎子隔天就怂恿手底下的凯,让他趴自家墙头上拦着楚东旭不让他过去。楚东旭只好每天绕路上学,直到有人帮忙告状到楚雅梅那里,她把此事告诉了他们学校的老师。老师惩罚了虎子和凯。自此,虎子和楚雅梅算是结下梁子,只要碰面必然免不了一顿打架。所以才出现上面的一幕。

2.

母女俩回到家中,小弟和四妹还在睡着,大弟在里屋写题,二妹围着灶台刷锅。

楚雅梅将干柴放在鸡圈旁边的空地上,回屋帮着二妹忙活。

雅梅妈唠叨着说:“往后你见了虎子离他远些。他爱拉帮结派、人前没大没小早在村子里挂了名,却是没妈抚养的孩子。若跟上次你大弟的事一样,真再这伤那伤的,他家也拿不出医药费,还不得咱们自己往外拿。你父亲没日没夜只知道工作,家里大小事还不得我操持,你们也让我省省心。”

楚雅梅倒是听别的大人说起过,虎子是跟着父亲流浪到平房村的。年幼时,他母亲因受不了家穷,跟做生意的外地人跑了。父亲向来懒惰,把家底吃空后,便带着他四处闯荡,等在平房村一座大厂外面发现可以捡拾废铁屑换钱,这才寻一处没人住的老宅,勉强遮风避雨。好在镇上初中让他借读,还能到砖厂里帮工,赚工分可以换粮票,勉强养活父子俩。其实论他的年纪早该读高中考大学了。

可听母亲这么说,楚雅梅心里也不好受。“妈,我们哪里惹他,是他先来欺负我弟的。今天不也是他先糟践井水,和你斗嘴,我才动的手。再说我可没忘之前的事。你说他家穷得叮当响,也不知从哪儿牵来一只大狼狗,锁在门口,总是伸长脖子冲着过路人吠叫,我上回去村里看戏,差点被吓死。后来狗没了,他竟然说是我弄死的,真是没天理。我不过吓得骂了句再咬就给扒皮。依我看,那狗说不定是被他爸扒皮卖了,再不就是嘴馋拿来当肉吃了。”

“我说一句,你哪来那么多话。你先别忙活了,去接你三妹回来。等会那俩小娃醒了,让他们先喝米汤。”

“知道了。”楚雅梅应着,拉起二妹跑去邻居家找三妹。

楚雅梅是家中老大,她还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家里人多,房子却只有一间屋能住人,屋内搭了通铺火炕,有个半旧的皮革沙发。一到晚上,父母搂着最小的弟弟妹妹睡在炕梢,大弟弟则挨着父亲睡在炕头。二妹只能睡沙发。至于她和三妹则要到邻居家借住。她好歹在家里住到十多岁,三妹就没那么幸运,自打四妹和小弟出生,才五岁的她就被送去邻居家了。她那么小,在别人家里不敢哭,只能依偎在大姐身旁。

年纪再大些,她偶尔会问起,为什么不让比她大的二姐出去住。楚雅梅就会刮刮她的小鼻子,告诉她:“那是因为你二姐出生的时候有六指,去人家怕被嫌弃。不然妈为什么只给她买手帕,那是用来包着手的。”

三妹一听,又问,大哥为什么不去?楚雅梅就会望向很远很远的天边,许久才告诉她:“男孩子将来是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的,妈说过,你大哥以后要受很多累,所以现在得多享福。”

楚雅梅接到三妹后,并没有急着回家。她一手领着一个,往房后一片杨树林走去。往常她很爱到这里玩。春天时节,成排的杨树枝条上会坠满嫩绿的花,整串扯下,过水一炒可以当菜吃。稍晚些,它们会由绿变红,落在地上,像铺了一层红红的厚毯子。

“杨树狗狗,杨树狗狗。”妹妹一边喊一边踩着毯子跑了一圈。

楚雅梅心生一计,卷起衣服角,往里塞了好几把杨树狗,一并带回家去。

一进院,写完题的楚东旭正好出来。他看见大姐衣服里裹着东西,忙跑过去瞧。“大姐,你捡这么多杨树狗做什么?它们又不能吃。”

楚雅梅附在楚东旭耳边一阵嘀咕,随后姐弟俩哈哈笑起来。

刚巧,他们的父亲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问:“大老远就听见你们笑,有什么开心的事?”

“爸,您回来了。”姐弟俩礼貌地打过招呼。

楚东旭边喊边往屋里跑,“妈,妈,快开饭吧,爸回来了。”

楚雅梅接过父亲手里的拎包,问他今天累不累,有没有趣事发生。

这时,天完全黑透了。屋内亮起昏黄的光,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一家人其乐融融边吃边聊。

饭桌上,父亲说起一件事。

老家亲戚托人捎信给他,说孩子们的堂叔病了,想去县城看病,贪晚上来怕没地方住,想在咱们家缓两天,等车通。说起堂叔的病症,很是蹊跷。好端端一个人说没力气就没力气,吃不下饭,睡不安稳觉。楚梅妈没什么意见,只问什么时候来,她好提前给二女儿找个住处。

3.

父亲提到的堂叔,是在第二天傍晚来家里的。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好,干瘦身材、蜡黄的脸,脖子似乎肿了大包,歪坐在沙发上,说话“秃噜秃噜”不大清楚。

楚雅梅给堂叔倒一杯水,说了几句话,就领着二妹三妹去邻居家了。她刚刚被父亲教训过,心里很不痛快。

为什么被教训?这事还要从早晨说起。楚雅梅起来回家喂鸡,热好饭菜,早早跑到村口等着虎子。可天都大亮了,虎子才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一脸苦相,身边也没有弟兄们跟着。他踢着石子,缓步靠近楚雅梅,目光扫视却什么话也没说。

楚雅梅喊道:“喂,一大早怎么没精神了?给你看样好东西。”

话说着,她已将手中的一块暗红的木板扣向虎子的脸。毛茸茸、肉嘟嘟的质感在虎子脸上留下了温热,随即却惹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虎子大叫一声,问:“你干嘛?这是什么?”

“是什么?这是专为你准备的肉虫垫子,你敢不敢坐?”

“什么肉虫垫子?”虎子身躯一紧,被父亲吊打的画面浮现脑海。

“这可是我花费很大功夫制出来的。你瞧它上面一条条都是我抓来的毛毛虫,用葛刺穿上,钉在木板上。”楚雅梅一点都不慌张,举着毛茸茸的板子,指给虎子看。

“楚雅梅,你也是恶鬼投胎的吗?你还是女孩子吗?”虎子吃惊不已,蹲下来,捶打自己的头。

他的态度极其反常,这让楚雅梅慌了神。她打量一番,忐忑虎子骗他。谁知虎子竟哭嚎起来。

楚雅梅赶紧劝慰:“喂,喂,你不至于吧?我逗你的,这不是毛毛虫,就是杨树狗,这时节毛毛虫还没长大呢。”

虎子仍旧不起,没一会儿竟瘫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虎子被送进镇上的医院。为这事,虎子爸敲开了总校校长办公室的大门,直接把状告到楚雅梅父亲这里。公事公办,私事也要讲理。楚雅梅父亲出了药钱,联系学校给她记过处分。这事不算完,回到家里又训斥了她许久。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楚雅梅家中出了许多事。

堂叔在家住了两日,等到去县城的火车才走。他前脚刚走,后脚楚东旭就生了一场大病,赖赖巴巴差点丢性命。去县城的火车刚走,还要再等两日才有。没法子,只得先送到镇上医院抢救,再被父母亲带着跑去另一个临县的医院救治。这一治疗就是半月余。

这些天,楚雅梅领着三妹回到家里住。她请了假,在家和三妹一起照看小弟和四妹,二妹则要自己去上学。

父母不在家的晚上,她总能听见鸡圈里的鸡叫。她借着月光去瞧。有时候是黄鼠狼,有时候是野猫,有时候什么都看不到,好在她出来及时,没有让鸡被抓走。

白日里,忙完活计,楚雅梅也会发呆,疑惑虎子到底怎么样了。想那天早晨见到的他,总觉得他肯定不是被自己吓出的病。

暑假开始不久,虎子回了家,不再像以前那样到处惹事。

楚东旭的病也治好了,只是体格大不如从前,经常头疼脑热的,需要吃药。楚雅梅有时候会听到母亲带着哭腔和父亲争执,话里话外听出是堂叔得的病有传染性,弟弟是被传染的。还说幸亏两个小娃娃没被染上,若是也得了病那她还有什么活头。

整个暑假,家里笼罩在不可预测的苦闷中。

转眼入秋,楚东旭考上高中,楚雅梅也升入到高三。那时高考已经恢复,她是一定要考上大学的。可有一天饭桌上,父亲却告诉她:“家里最近事多,我一个人的工资不够家用。看今年收成多半不会太好,我和你妈商量着让你干脆少上一年书,好歹会点文化就行,我托人安排你去老家的村小教书,还能挣钱贴补家用。那边管吃管住更省些。”

“为什么偏偏是我?我能考上大学的,爸,你得让我读书呀!”楚雅梅急得话里都带了哭腔。可她明白,自己争不过父母,只能用商量的口吻说,“哪怕让我读完高三,得到毕业证也行啊!”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了。

4.

转眼深秋,地里的庄稼到了收割的时候。学校放了农忙假。雅梅妈在家负责做饭,照看弟弟妹妹。楚东旭留在家里不用去。其他人则要跟着父亲去田间收割玉米。说是其他人,其实只有楚雅梅和二妹三妹三个小女孩。

村上的地是按人口数量分配的。可父亲有工作,就少了一大块。在村上分得的三部分,离得都很远,加在一起也有二亩多。父亲走在最前面,用镰刀割倒玉米秧。楚雅梅跟在后面,掰下玉米,丢到一旁。二妹捡起玉米装进麻布口袋,三妹岁数小只能负责撑口袋。

楚雅梅打架厉害,干活也不差。她一根接着一根掰,直到眼前昏花一片。可她并不打算停下来。父亲收割玉米杆的速度越发减慢,却也离她有段距离。往年还有楚东旭帮忙,今年全靠她自己,她不想被父亲说,女孩子家没大用处。

若是不停,一直掰下去,倒是不会觉得有多累,可稍微分神歇一歇,胳膊,腿上的肉就会像扭在一起似的变得麻木,疼痛席卷而来。

突然,楚雅梅腹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稍微直起一点身子,在线织出的衣服上揪出一只黑头马蜂来。马蜂嗡嗡叫着栽倒在旁边的土里。疼痛和刺痒让楚雅梅全身都不得劲。她只好站起来,背过身,偷偷去瞧,发现肚皮上多了个针尖大小的眼,轻轻一碰,周围红肿一片。她掐掉死去马蜂的肚子,挤出汁液涂抹到伤口上,暂时缓解了疼痛。

等父亲割完所有玉米秧,看到她没有干活,便问是否有事。她摇摇头没有告诉父亲,继续埋头掰起玉米。父亲要开始往家运送了。好在他们有一个小推车,不必肩抗麻布口袋回去。父亲让她看好两个妹妹,自己推车回家,过会儿再回来。

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楚雅梅又站起来,伸伸腰缓解疲惫。被马蜂蛰过的地方再次传来一阵刺痒,她不得不去挤压,想着是否有刺留在肉里。这时候伤口处鼓了大包,她莫名感到一阵头晕。

那天上午,只收完一处玉米。楚雅梅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她喝了一碗水便倒在炕头,起不来,午饭都没有吃。

她发了高烧。

雅梅妈找来手帕,浸湿水,放在额头上。如此反复多次,似乎真的降了温。

当天下午,大家都没有去另一块地。等第二天,楚雅梅没事了大家才又一起去。可自始至终,楚雅梅都没有告诉父母,她被蜂子蛰过的事情。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别别扭扭,像是必须和自己较劲似的。

假期里,她除了下地干活,其他时间都把自己困在仓房里,闷头读书。等假期一过,她回学校,竟然发现虎子住过的地方,房子、院墙都被拆掉了。一打听才知道,原先出铁屑的工厂改建成木材厂,这片空地被征用过去,打算盖了厂房存木头。虎子和他爸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村子。

自此后,楚雅梅再也没有看见过虎子。她从其他村民口中听来许多关于虎子的事情。有人说,他父亲偷了厂里的铁疙瘩,被判了刑。有人说,虎子被父亲打个半死,不知还活不活得成。可她更愿意往好处想,或许他们又像从前那样到处闯荡了吧。

5.

转眼间,家中小弟和四妹长大了,到村小学读了书。大弟楚东旭考上大学,楚雅梅也在小学教书有几年了。家里搬进新大院,出了进门就有的大仓房外,可住的房间就有三间,再也不用像以前那么拥挤了。可楚雅梅在学校住,这个家似乎与她没多大关系。楚东旭也不在家。所以三个女孩住一屋,父母照旧陪着小弟。

家里条件好,父亲工作体面,楚雅梅出落得更有气质,她这一到谈婚论嫁年纪,自然少不了有人上门说亲。家中来说亲的人不在少数,可父亲对他们介绍的青年都不太满意,他希望能找到同行,于是托人介绍了一位刚刚分配到镇上中学教书的年轻人隋闻友。楚雅梅虽然不情愿,却也只能听父母安排。

隋闻友考上了师范学校,虽是专科,却也在本村出了名。毕竟在那个刚刚恢复高考的年代,能多读几年书的都算人上人了,何况他是当时村上唯一考出来的大学生,如今又分配到体面的工作。

隋闻友与楚雅梅匆匆见过一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让听父母的安排。他父母自然愿意攀上这门亲,匆忙准备了一对绣着鸳鸯的新枕巾,务必让他在将来成婚时送给对方。

隋闻友老家与平房村隔了很远的路,就算骑自行车也要一个小时。他每周回家一趟,陪陪父母。

这天周末,他又回家去。前院家有位妙龄女子等在门口,一见他回,忙追上去喊道:“闻友哥,你回来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也当上老师了,就在咱们村小学。”

“真的,太好了,祝贺你。”

“那,我们的事……”女子害羞地低下了头。

她与他可谓青梅竹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彼此暗生情愫,互相喜欢。隋闻友的母亲也是知道的,可她总觉得女子家成分不好,在过去有长辈挨过批斗,所以并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有一日,还起了冲突,差点打到一起。

隋闻友心不甘,却也不敢违抗母亲,终日闷闷不乐。这次又被迫和介绍的姑娘见面,他心中是对女子有愧的。所以,他虽然明白女子所指,却只能打岔到别处去。

“小兰,你还适应新工作吗?有难处你问我。”

“我……”

“我家里还有急事,有空我再找你。”隋闻友找借口离开,丢下一脸茫然的女子。

过了晌午,隋闻友母亲找了附近几位老姐妹在门斗下打牌。她赢了几把牌,眉飞色舞地讲述起自己的大儿子就要娶书香世家女儿了,说她家虽然清贫,可挡不住大儿子优秀,自然要娶一个上的了台面的媳妇。一点都不遮掩心里头的欢喜。

牌打到半途,小兰的母亲恰好从此处路过,听见了这段谈话。她回到家里,如是向小兰说明。小兰半天没说话,只“嘤嘤”哭了好久。那之后就不再搭理隋闻友。

久而久之,隋闻友竟也觉得无趣,自然而然答应了母亲,迎娶楚雅梅。他带着一对鸳鸯枕巾送给楚雅梅,楚雅梅还了一个日记本一个钢笔。以此当作定情信物,办了酒席,只请本家人参与,就算完婚。

时间如流水,匆匆逝去也。

婚后两年,楚雅梅从醉酒的隋闻友口中得知了小兰的存在。她委屈得直哭,等他酒醒就捶打着他想问个清楚。隋闻友一开始并不讲话,被问急了就说小兰和他工作一样,他们有共同话题。

这么一来,楚雅梅心情更不好了。想到过往曾经楚雅梅并非情愿退学,也非情愿嫁人。后来换工作也是听了隋闻友的话。说跟着工厂进县城,将来能换县里户口,这才辞了工作。受苦受罪一年多,竟面临了裁员。而当初和楚雅梅一起代课的老师都在新政策下转了正。

就好像,一切都在向好发展,唯独把楚雅梅撇下了。可她似乎并没有选择的余地,生活会牵着她长大,懂事,不得不做出一些违背意愿的选择。

隋闻友说:“难道你就没有可心的人?我可从村里人听过你以前总爱和一个叫虎子的逗杖吧。他们说虎子被他爸打个半死,后来离了村,就是他跟他爸闹着要娶你。”

虎子?娶我?楚雅梅没想到会从自己丈夫嘴里听到这些话。她自然没忘虎子这个名字,可对他本人的印象却模糊许多。她听完愣神许久。

隋闻友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我答应你,以后我不再提,你也别再过问。咱们好好过日子便罢了。”

楚雅梅都明白。她哭过,闹过,知道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的。她横下心做起小买卖。先从推车卖雪糕开始,再到后来开了小卖部。她一边照看生意,一边操持着家。丈夫收了心,生活越过越有奔头了。

偶尔楚雅梅也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想起那时候去过的杨树林里,落满红色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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