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弃在众人各异的眼光中登上高台,走到南宇雍身边。
他终于能近距离看这个被叫做“邪魔歪道”的人。
南宇雍比常人要高出一个头,肩宽体阔,虽然全身伤痕累累,腰背却仍是笔直如一棵巨松,凛然不可侵犯。
他一脸络腮大胡,头发在脑后散着,须发皆是血迹,纠结在一起,面庞消瘦,眼睛却在浓须乱发之中熠熠发光,仿佛一头老迈却威严不减的雄狮。
“小子,你姓甚名谁,胆量可是不小。南某生平眼光甚高,除了我极乐宫主,甚少人能入我眼中,但是,你却是非常对我胃口。若非我现今身不由己,南某倒真愿意交你一个朋友。”南宇雍看着眼前面目稚嫩的不弃,心中一暖,竟忽然生出一种英雄相惜的感觉来。
“大哥,我叫不弃。”不弃看着眼前这个人,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才叫气度,冲口而出“大哥”两字。
南宇雍愣了一下,转而抚掌大笑:“好!好!好!酒来!”
周围的黑衣人不知所措,被他一瞪,倒吓得退了两步。
倥侗掌门挥挥手,一个黑衣人赶紧小跑到后院抱了一坛酒和两个碗回来。
南宇雍把粗碗甩到一边,夺过酒坛拍开封泥,仰头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水顺着脖子流下来洒在满身伤口上,将血水都冲淡了几分。
酒水冲刷着伤口,那疼痛想想都让人呲牙,他却浑然不觉。
“痛快!”
他大笑着把酒坛直接推给不弃。
不弃浑身的血都像是要烧起来一样,毫不犹豫双手抱过酒坛,学着样子举高酒坛往嘴里倒酒,被呛得连连咳嗽,连眼泪都咳了出来,却也笑着大喊:“痛快!”
将酒坛再推回去。
两人相视一笑,你一口我一口,身上酒气淋漓,肆无忌惮地大笑,像是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般。大家都被他们两人震慑住,全场无声,只看着他们惺惺相惜,对酒长笑。
一坛酒很快喝光。
南宇雍将酒坛一摔,笑道:“好!当真痛快至极!大哥此生有幸与你相识,若有来世,定当与你不醉不归!”说着一把将不弃抱住。
不弃听得这话,满心的酒意汹涌,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哽咽道:“大哥……”
南宇雍抱住不弃停顿了一下,才开口:“妹子……”
“大哥你喝醉了。”不弃的脸刷的就红了。
“大哥求你一事,若你以后有机会去到北疆,清明节时去一趟随州城外十五里的红河村,村头有一户人家,门前栽了一棵古槐,她家女主人叫阿秀,你替我给她采一束艾草,告诉她,每年清明第一蓬艾草,让她不要忘了摘。”南宇雍凑在他耳边,轻声地说。
他声音轻缓,像是回忆起什么往事,方才豪迈的口吻变得温柔了许多。
众人还震惊于他们方才把酒当歌傲视群雄的气概,都没有听到他们的耳语。
“好。”
虽然话说的不明不白的,不弃还是很坚定地直接答应了下来。
“好了,妹子,”南宇雍推开他,“保重。”
说着,转头环视崆峒掌门、金针阎罗,台上和台下的众人,“南某被宵小所害,本来心有不甘,但现在却死而无憾,绝地遇知己,简直是何其幸哉!不过,南某人大好男儿,生死不由他人,更不能任你们折辱!”
说罢,用尽全力一掌拍向自己胸口,毅然决绝地自断经脉,吐血而亡。
这一下突如其来,等到金针阎罗抢身过来,南宇雍早已没有了气息。
台上几个人都站起身来。
准备好的逼供手段还没用上,长生秘密还没有问出来,人竟然死了。
本来计划的屠魔大会,刹那间变成了一场笑话。
倥侗掌门大怒,挥手将周围几个黑衣人打落台下,但他心里也清楚,南宇雍本已奄奄一息,生气全无,所以根本就没人考虑防备他的自尽。
若不是...
想到南宇雍跟不弃喝了一场酒,就无憾无畏,自绝身亡,所有人将目光纷纷投向不弃。一尘身后的小道长闪出身来挡在了不弃面前,毫不畏惧地跟众人对视。
不弃直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南宇雍,想着他刚才纵情大笑,快意痛饮,英气勃发的眼中却满是温柔。
那酒气还在袖口心间环绕不散,笑声还在耳边余音不绝,那怀抱的余温还残留在他的肩头,转眼间一切都变成现实的冰冷。
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成千块,堵在胸口,一股无法言说的悲凉和愤怒渐渐升起,他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慢慢暗了下来。
不弃抬头,瞳孔深处一片漆黑,他冷冷地看着台下众人,目光一个个扫过他们的面孔,最后停在不远处的金针阎罗脸上,忽然就笑了:
“你,会后悔没有杀了我。”
然后,一口黑血喷出,支撑不住往地上倒去,一尘真人掠身过来,轻轻地接住了他。
“阿弥陀佛,人死为大,南施主已往生极乐,老衲想将他带回寺中超度安葬,不知各位意下如何?”玄明大师开口问道。
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事已至此,面对一具冰冷的尸体,众人也都没办法,只好应允,金针阎罗愤愤地瞪了不弃一眼,甩袖而去,其他人也没了兴致,各自拱手散去。
阿素看着这一切,想开口叫不弃,月娘却直接点了她的穴道,一手拖着同样动弹不得的凌霄,趁乱退了出去。
不弃浑浑噩噩地被人拽着离开了枫叶山庄,又被塞进了马车,一路上都傻愣愣地坐在那里,耳边不时有人说着什么,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听清。
等到南宇雍的骨灰终于入土为安,不弃才好像从一场大梦中清醒过来。
马车的颠簸停止,车帘被掀开,探进一张温和的脸庞:“不弃,武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