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明显被整的有些心烦意乱,但是他想了想自己所处的情势,又想了想被害的两个无辜的病人,还是咬了咬牙,拼命使自己平静下来,不要受感情的事情所影响。
虽然,每当自己强行闭上眼睛,那个天蓝色的哭泣的身影就总是挥之不去。
牧野努力让自己回想了一下死者向外凸出的眼睛,终于沉静了下来。那种恐惧,或者说,不是恐惧,而是看到了凶手的样子时候的那种激动和紧张,绝对不会有错。所以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和叶伟成的死可能有着直接关系。
孙建业,杨国旗,刘国贤,吴一凡。
牧野还是决定去ICU,它觉得这是最接近真相的地方,而且在心外科正在抢救的患者陆人甲身上,似乎还能挖掘出新的线索。
孙建业曾经修改了自己的病例,这是最难以让人释怀的一点,孙院长和这个公司老董之间不用说也可能会有类似的商业纠葛,特别是在自己向卫生部高升的过程,更是怕这些商人抖出之前私下的那些勾当,这也是难免的事情。那孙建业修改病例的目的,明显就是让自己背锅,然后把这件事情处理成一个由单纯的并发症以外去世的患者。
但是孙建业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他无法直接接触陆人甲,因此没法直接在气管插管上动手脚,从而让细菌以病人作为温床,不断地繁衍,然后通过那个人为的切口向空气中传播,来让同一间房间的,住在隔壁床上的叶伟成被感染。
那么,对呼吸机的结构了若指掌的,又一直在ICU工作的杨国旗,是不是有可能在孙建业多次来现场指挥的情况下,替孙建业完成这个杀人的行为呢?他想起杨国旗制止自己翻看病例那种紧张的表情,这一切似乎也都顺理成章。
但是杨国旗犯得上为孙建业做这些事情么?如果成功把人杀死了,自己也留了一个绝对的把柄在孙建业手上,以后会永远像一只狗一样听孙建业摆布,换句话说,如果没成功,人没死,自己的事败露了,还不是身败名裂然后进局子。而只要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无法反咬一口,因为孙建业这么老谋深算肯定消除了一切可能的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所以在牧野心里,孙建业和杨国旗如果是凶手,似乎还有一些线索是他所不知道的,就目前所掌握的信息,这两个人还要往后站一站。
而这样就让牧野的思路中断了,因为对于刘国贤和吴一凡二人,两个人在牧野心中,都属于哪怕自己死了,也不想让自己手下病人死的那种医生。他们对于名声非常洁癖。
还记得曾经有一次刘国贤在科室里非常生气地拍桌子,那并不是因为多大的问题,而是在年度的评选当中,刘国贤牧野所在的科室因为术后肺栓塞发生率居全院之首,刘国贤非常愤怒。
其实这一年胸外科也就是发生了两例,而其他科报上去的数据是0或者1,刘国贤认为其他科室是漏报,而自己科室因为“实诚”和“厚道”,反而让别人嘲笑,非常没面子。尽管当时副主任也说了,医院层面也没有为难的意思,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数据,但是刘国贤好多天没有给底下人好脸色看。
一个连考试成绩比别人差一点都不能接受的人,能接受自己手术死人?他一直在媒体上说,自己目前保持着1000多人开刀零死亡的大夫,所以他如果真的恨叶伟成入骨,也一定会选择离手术台更遥远的场所。
吴一凡就更没法让人信服他是凶手了,他被誉为业界的“华佗”,靠着出色的麻醉技术,虽然没有过硬的科研本领,但还是被像活神仙一样,三天两头被请到各大医院的麻醉科和ICU会诊病人,他的能力不止在于麻醉,更在于对人体的精确把握。另外吴一凡对于人和医疗有着非同常人的爱,他在课堂上曾经讲过,他内心不允许病人因为麻醉感到痛苦,这种爱有些病态,但却是现在说服牧野最好的证据。
因此总结了一圈,没有到场的信主任反而还是牧野最为怀疑的对象。因为他有接触患者的机会,也曾经因为这个屋子的麻醉机好用就让患者进来,另外还因为和叶伟成私下的商业往来,有着充分的作案动机。虽然当时没有到场,但是一个呼吸困难,有着濒死感的病人的奇怪行为,也不能说明不到场就不是凶手吧。
终于上了楼,进到ICU里,突然看到很多人围着陆人甲,一堆小大夫用听诊器轮流听着什么。牧野抓到一个走过的住院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牧野老师,真是老神奇了!刚才吴主任用一个连膜都掉了的听诊器,在这么吵的ICU里,听出了这个病人有肾动脉狭窄!”住院医一脸兴奋的样子。
牧野突然想起自己刚开始实习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当时吴一凡也是用这样的听诊器听出了一个二尖瓣狭窄的病人,当时丁仪主任还不是院长,他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因为他自己亲自给病人做的心脏超声,什么问题都没有。后来在吴一凡的坚持下,患者又重新进行了公开的心脏超声检查,果然有着中度的二尖瓣狭窄伴反流的情况。那是牧野印象最深的一次,老大夫战胜机器的案例。
“也就是说,这个病人现在可能发生了栓塞?”牧野想了一下。
“没错,现在超声已经证实了,心脏里面长了一个细菌的赘生物,也就是感染性的心内膜炎,应该是这个赘生物的脱落造成了肾动脉的栓塞和狭窄,好不容易这个病人肺这两天好了点,结果,肾又不行了,而且还是双侧的。”
感染性心内膜炎,应该是耐药性金黄色葡萄球菌感染的直接结果,细菌在心内膜着床繁衍,然后长大到一定程度后开始脱落。脱落的过程有可能会造成脑栓塞,以及全身各种大小的动脉的栓塞。这个病人比较倒霉,栓到了双侧肾上。
牧野简单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这种情况,除非抗生素非常敏感,能够迅速地把肾的细菌栓子溶解掉,否则这个病人可能是回天乏术了,因为两个肾都不能工作,这种情况,进行血液透析也不是百分之百会成功的。
这时候吴一凡走了过来。
“吴老师好,”牧野弯了弯身子,“刚听他们说了您又大显神威了啊!”
吴一凡摆了摆手说:“老了啊,这些年轻人感觉还是和你们当初一模一样,年轻人喜欢学医好啊,现在学医的可是越来越少了哦,而且现在的孩子们都没有过去能吃苦了。怎么,上午刚忙完,下午没歇着啊小伙子。”
牧野丧气地摇了摇头说:“这还是来ICU再看看,心里还是放不下叶伟成那个病人,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劲。”
“哦,有哪里不对劲么?有发现什么东西么?”吴一凡也眯起了眼睛。
“总是觉得很蹊跷,哦对了吴老师,您有印象,当时信主任有单独接触过那个病人么,或者当时有没有发现气管插管有不对劲的地方?”
吴一凡看向天花板,手托起下巴,想了想:“没有吧,不过确实能感觉他很在意这个叫做路人甲的病人,所以不像别的病人一样很早就走了,而是陪着病人一路到了ICU,我当时就是去麻醉准备室打印了一下麻醉单,就这会工夫应该是他单独和病人在手术间的。我当时就觉得,可能这个病人是他的什么VIP吧。”
“那气管插管呢?”牧野激动地走上前一步。
“气管插管没什么啊当时,当时是我一路捏着皮球过去的,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为什么这么问,气管插管有什么特殊么?”吴一凡似乎也有些兴趣地追问道。
牧野刚想说,结果被一个小护士从他俩中间插了过去。他突然顿了一下,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是嫌疑人的情况下,吴一凡也不是一个能够知道太多事情的人。
“哦没什么,吴老师,我就是瞎想,可能还是自己没有好好查病人啊,才出了这么大的事。”
“没事牧野,你想到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我也觉得这件事有点可疑。你还有什么别的线索,我再帮你好好想想。如果真是信主任干的,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报警,然后让信主任付出应有的代价,如果你不敢的话,我去和刘主任说。”吴一凡说着拍了拍牧野的胳膊。
牧野似乎觉得吴一凡也有些过于关心这件事了,不过从另外一方面想,吴一凡希望信天城垮台也是合理的。吴一凡的麻醉科毕竟也是外科系统的,如果丁仪和信天城的组合上位了,应该最先会处理的就是麻醉和ICU,这样的话吴一凡也不能安享晚年了吧。
“没事,吴老师,我觉得最大的问题还是在我,我先回去了。”牧野说着就往外走。
吴一凡一把拉住牧野,一只手似乎使出无穷的力量狠狠攥着牧野的手,眼睛里似乎流露着凶光。牧野盯着吴一凡的眼睛,他有些害怕,但是他知道,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吴一凡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如果真是信天成那个人害了我两个病人,我吴某人,一定不会放过他,你明白么牧野。”
牧野一下子平静了下来,拍着脑袋,觉得自己真是把自己吓了一跳。他攥着吴一凡的手说:“吴老师,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谢谢吴老师。”
“那个昨天在ICU,还有今天上午陪你的小姑娘怎么不见了?”吴一凡似乎很敏锐地问了一句。
“哦,现在这个事,越想越复杂,我自己反正无所谓,破罐子破摔了,万一真是像您说的,某些上面的人对她不利,或者如果这件事真的那么可怕,要真的伤害到她,那我没法原谅自己啊吴老师!”
吴一凡点着头抿着嘴笑着:“你这小子,和我年轻时候一样,也老大不小了,又这么一表人才的,抓紧吧!”
牧野有些尴尬,但又不想说太多,只好应和着:“嗯,谢谢吴老师,我先走了。”
吴一凡也平静了下来,目送牧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