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又梦见外婆,她去世有十几年了吧,这些个梦,都可以写成一篇篇文章了,也许这是她所希望的吧!不然我真的没有理由一直梦见这个我不是特别亲近的人。如今却觉得和她亲近多了,有了更多亲密的接触。
梦:春节的时候特别想吃甜年糕,于是我到妈妈那里去了。两层的小楼,楼下住着我外婆,她变魔术般拿出一个象生日蛋糕一样的年糕,装饰得特别精致。
这些年我也一直梦见外婆或者说我母亲离婚以后的那个家。那个胡同名叫“营房里”,据我母亲说是解放前国名党兵营的所在地,胡同里住着各种各样有趣的人。我少女时代经常骑着一辆辨不清形状的自行车穿过一条长长的斑驳陆离的胡同进入到一个民房和楼房的混合区。这个街区被我母亲称为“贫民窟”,她自己就在这个贫民窟长大,离婚后继续回去一直住到前十年城区拆迁才摆脱了这里的一切。
梦:外婆和妈妈住在一列来回开动的区间火车上,车厢里还住了许许多多其他的邻居,每两个对面的座位都形成一个自然的隔间,乱七八糟的杂物到处都是,被褥,洗脚盆,热水壶......我很悲哀地想,这么狭窄的地方,住了那么多的人,就是一个动个不停的监狱,永远在同一条路线上打转。
我在这个非常熟悉地方来来去去,邻里间虽然多有争吵诅咒可是几十年下来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卖豆芽菜的,看自行车的,成天混舞场的下岗女工;年轻的一代中有大商场的售货员,靠体力谋生的壮汉,吃软饭的小白脸,也有到海外混了一段又在家里赖着不走的懒货...... 一个门道里住了两三户人,公用一个厨房,没有卫生间。楼下有一个公共厕所,在一个腐朽的老房子的后面,住在里面老婆婆脑子某天灵光一动,在家里装了一台公共电话,于是这个地段就成了这个街区的中心地段。
住在这里的我母亲经常梦魇,挣脱不了自己,被某种邪恶的力量深深地魇住,梦见她在一个地方绕老绕去总是走不出去,于是她就大声地呼喊,后面屋的外婆都听得见。
梦:前后两个屋子爬满了各种各样的虫子,让我张大嘴却嘶喊不出的不可诉以形状的怪物充斥了整个空间......却无可奈何。
我对当时在这个地方五六十年的生活的外婆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和她也并不亲近。这个个子只有一米五左右的小妇人在她那个朝西的房间里每天那么长的时光都做些什么呢?我的记忆如此不可信,年少的岁月一点都不可信,每次见面都是如此匆匆忙忙毫无着落,仿佛在一口漩涡只是朝上不停地旋转以至于对周遭的事物完全不加留意。她只是一个我母亲生活的舞台背景,但是她一直在那里,好象从来没有不在的时候。母亲说外婆根本就不适合做母亲,从来不管子女的死活,生病了从来不管不顾!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冤孽。她说有一次把盘子直接扔到外婆的脸上,但是她还是独自赡养着外婆,直到93岁去世。
这段被我母亲口述出来的历史非常混乱,我不能理解舅舅小学毕业以后就由学校来供养,不能理解一个女人把唯一的儿子打发了就心安理得了去听戏,是因为新嫁的丈夫吗?具我母亲说外婆最嗜好听戏,还是她一个湖南人根本听不懂的地方戏。母亲把外婆解放初拿着一块钱去听戏的事情说了无数遍,仿佛这是外婆一生最大的罪孽,怎么说呢?故妄听之吧……
我曾经无数次思考,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原籍湖南,文盲,嫁给我的外公后随着外公的军队来到南方,外公是一个身材挺拔的国民党军官,解放不久就过世了,当时我母亲才八岁。之后外婆带着两个儿女改嫁一个姓刘的男人,因为这样我母亲随之姓刘,而不象我舅舅那样姓童。然后这个姓刘的男人(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我见过照片)后来得癌症也去世了。
结合母亲这几十年的描述已及我自己对外婆的印象,她是一个对周遭漠不关心的但是表面温和的女人。以前我母亲做了一桌子的菜她总是笑呵呵的,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个大脚婆以表示惋惜,用她独特的湖南口音,我上大学那个阶段经常拉着我的手机夸我有出息。从她中年时的照片以及老年时仍旧白皙的皮肤可以看到一个曾经美丽的女子,很象我母亲。我知道她很喜欢吃干饭,而不像这边的本地人三顿吃一种不干不稀的稀饭,所以她老的时候经常把自己吃噎住而受到我母亲的嘲笑。我小的时候经常觉得外婆一个人在后边那间屋子呆着挺可怜,会把我父亲给我的10块钱塞给她,她推托几句就会把钱藏进自己内衣的口袋里。我所知道的大概就这么多了。
梦:我和母亲,外婆还有我的舅妈约好在某个地方会面,一起乘坐了公共汽车,最后我们四个人并排躺在一张大床上。我就躺在外婆的右边,母亲和舅妈又躺在我的右边。我转脸看向外婆,她侧着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脸朝着我,闭着眼睛。我对我母亲和舅妈说,你们只管休息,她死了我喊你们……
如果人的灵魂可以说话,我相信他们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2019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