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的日记(从微博搬家过来)
半夜做了个令人有点焦虑的噩梦,惊醒后辗转反侧,到得迷迷糊糊再睡去,已厮磨了小半夜。醒来时不早了,下意识第一件事就是开电脑准备写稿。
妈妈走进房间对我说,荔湾路口的品牌内衣店里有我喜欢的珊瑚绒睡衣,正在做特价。习惯性地想敷衍两句,过几天做完稿子再算。但那一瞬间,这个一向粗心又坏脾气的女儿,居然突然读到了妈妈眼里的期待。好像,很久没有拉着她的手一起逛逛街了——哪怕只是我家旁边那条卖鲜花水果的小巷。明示暗示了好多次,总是说没空,可是晚上却又跑去和朋友吃饭聊天,大概不止一次伤了母亲的心。
反正我也正需要一套新睡衣。
挽着妈妈的手走在街上,她很开心地说,去买新衣服过年。
我的心突然抽动了一下。
在家境并不宽裕的童年,大家总是很期待过年,因为一家人会去逛街,可以买套比较贵的,漂亮的新衣服。那时候,妈妈也经常对我说,买新衣服过年!
但是,每每总是欢欢喜喜地期待,却又惨淡地收场。
不知道从几岁开始,我就学会了害怕过年。平时,我只和妈妈逛街,我懂得赚钱是很辛苦的事,即使嘴馋了,最多只会瞄一下最便宜的那种冰棍、棒棒糖,而妈妈总会给我买些更好一点的零食,我摇着头说不用了,最后羞愧地接过,咬一口,心里充满着幸福。
但过年,总是要一家人穿戴整齐,出去逛一下的。出门前,老爸还会笑着说,要给妈妈也买套新衣服。
只是,这种温馨的家庭形象总是保持不到半小时。只是从龙津路走到宝华路这么一小段距离,就可以有千百样原因令一家之长大发雷霆,要杀人一样,黑着脸冲妈妈咆哮。这时,妈妈总是沉默,而小小的我在一旁吓得发抖。
没有人记得我。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一年难得一次的喜悦从妈妈眼眸内渐渐褪去,最后眸光都变成死灰。而老爸就吼着说:你滚!
妈妈被赶走了。矮小的我就这么站在路旁,眼眶里盈满着泪,不知道应该去追妈妈,还是就这么放纵自己放声大哭。
而重新发现有这个女儿存在的老爸会拉起我说,继续逛街。家长的权威是高高在上的,我只能机械地迈着脚步,走着走着,泪水就滑落在脸上,还不敢抽泣,只是拼命地往肚里咽。
每年春节的这一天,重复上演着这一幕。中间的过程都已了无印象,只记得一成不变的序幕。还有落幕的黄昏,老爸带着我去吃馆子,这时我是不敢说话的,生怕再惹他生气,于是浑身僵硬,食不知味。而妈妈,她在哪里?她有没有自己好好去吃饭?我从来都不知道。
后来,妈妈胃出血,去照胃镜,很痛苦。那时我就常常想起这一幕,心里堵得慌。
一年复一年重复的闹剧,到得后来,我和妈妈,都不会对“一家人逛街”有任何期待。但老爸还是很热衷的,每年他都要逛。于是一到春节,一到年初一,一听要逛街,我的心都要死了。
买新衣服过年,仿佛是一个魔咒。过年从来是不快乐的,新衣服从来是买不到的,而内心,只是不断增添新的伤痕。
又是从哪一年开始呢,我不再在春节前买新衣服,甚至不愿意在家过年。
年三十离家出走,和朋友去玩通宵,到同学家去过年……
我讨厌春节。
但今天,我和妈妈牵手上街,春节快到了,妈妈说要买件新衣服过年。
内心百味翻腾。
我侧头去端详妈妈的脸,最近一段日子吃激素,她胖了。但比起精神和健康都饱受摧残的那些年,还是精神饱满和清秀得多。记得那几年她的腰走路都直不起来,在公交车上总是有人给她让位,而现在年近花甲的她走路比我还快。
路经服装店,我帮她挑了件蓝黑色的外套,她很开心。
珊瑚绒的睡衣果然也很好,特价,而且是加厚的。我本来只想买一套,无奈有两套都很漂亮,难以取舍,都买了。嫩嫩的粉色,和我的床和被子是绝配,一片可爱的粉红,把自己伪装成无忧无虑,从未受过任何伤害的小公主。
看着我试穿,妈妈笑着说,很好,很CUTE。我才发现她的用词竟然也时尚起来了。
没有什么过去是无法摆脱的吧?十多年里心已经碎成了一片片,再被辗成粉末的妈妈,在痛定思痛的这几年里,也成功地用快乐武装起了自己的内心。
信上帝给了她力量和精神支柱,但我知道,现实中她的依靠依然是我。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努力呢?过去的已成过去。这个春节,不用再穿一身黑,在喜庆的人群中孤独地穿行。
和妈妈一起买件新衣服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