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把最后一块发霉的面包掰成两半,妹妹克莱尔在草垫上翻了个身,咳嗽声像破旧的手风琴在漏风的阁楼里回响。他盯着掌心里爬动的面包虫,突然听见楼下的石板路上传来车轮碾过积水的声响——那种包铁车轮特有的清脆响动,只有贵族的马车才有。
阁楼的气窗蒙着油污,雅克把脸贴上去时,冰凉的玻璃让他发热的额头一阵刺痛。四匹纯黑骏马拖着的镀金马车正停在面包店门口,车夫鞭梢的金流苏在暮色里晃出细碎的光。雅克认得那个纹章,蓝底金百合,德·拉莫尔侯爵的家徽。上周就是这位侯爵的管家来店里订走二十个白面包,而雷内老板把原本要发给学徒们的黑面包也掺进了订单。
"雅克!该死的懒骨头!"楼下传来雷内的咆哮,震得木楼梯簌簌落灰。雅克把半块面包塞进克莱尔颤抖的手心,手指在碰到她滚烫的皮肤时顿了顿。医生说要喝热牛奶,可他们连买木柴的钱都没有。
当他冲下楼时,正撞见侯爵的管家用银柄手杖挑起柜台上的面包。"这些渣滓也配叫食物?"天鹅绒面具后的声音像浸了毒液的丝绸,"侯爵夫人的狮子狗都比你们吃得好。"雷内老板弯腰时围裙上的面粉扑簌簌往下掉,雅克注意到他后颈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马车消失在街角时,雅克摸到了口袋里的铁片。那是他昨天从铁匠铺顺来的边角料,在磨刀石上磨了半夜,现在边缘已经能割断月光。克莱尔的咳嗽声从天花板缝隙渗下来,和面包炉里将熄的炭火一样微弱。
子夜的钟声在巴黎上空飘荡,雅克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侯爵府的后墙爬满常春藤,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铁片在掌心硌出红印。忽然有只手搭上他肩膀,雅克转身时差点把铁片捅进对方肚子。
"嘘——"雷内老板的络腮胡上沾着夜露,"你以为全巴黎就你一个饿鬼?"月光照亮他手里的黄铜钥匙,齿痕崭新得发亮。雅克这才发现老板没穿平时沾满面粉的围裙,黑色紧身衣像第二层皮肤裹着他熊一般的身躯。
他们像两滴墨水渗进侯爵府的高墙。雷内开锁的手稳得惊人,雅克突然想起坊间流传的"夜莺"——那个专偷贵族的传奇大盗,失窃现场总会留根染血的夜莺羽毛。走廊深处传来脚步声时,雷内把他推进挂毯后的暗格,檀木香气混着陈年灰尘涌进鼻腔。
"记住,小子。"黑暗中雷内的呼吸喷在他耳后,"贵族们把秘密看得比珠宝还紧。"雅克感觉有冰凉的东西塞进手心,是把雕着鸢尾花的银匕首。等他再睁眼时,雷内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月光在镶金地板上淌成河。
书房的门虚掩着,雅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座钟的滴答还响。天鹅绒窗帘的阴影里站着个人,月光勾勒出他手中的燧发枪轮廓。雅克屏住呼吸后退,后腰撞上了什么东西——是幅等人高的肖像画,画中贵妇人的珍珠项链在暗处幽幽发亮。
枪声响起时,雅克正扑向最近的窗户。铅弹擦过他耳际,打碎了画中人的左眼。他跃出窗台的瞬间,看见雷内从二楼阳台纵身而下,黑色披风在夜风中展开如蝠翼。侯爵府的警钟震碎了寂静,火把的光流从四面八方涌来。
雅克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狂奔,直到肺叶快要炸开。他瘫坐在塞纳河边的石阶上时,才发现手里还攥着从书房顺来的羊皮纸卷。雷内塞给他的银匕首在月光下泛着蓝光,刃口沾着新鲜的血迹。
破晓时分,雅克在桥洞下展开羊皮纸。拉丁文花体字在晨雾中浮现:"陛下,圣殿骑士团的宝藏确在..."突然有枚金币落进他衣领,抬头看见雷内坐在桥栏上啃苹果,嘴角还挂着血痂。
"知道为什么夜莺总在流血吗?"雷内抛给他半个苹果,果肉已经氧化发黄,"因为这些蛀虫的每一枚金币都沾着人血。"他指了指羊皮卷末尾的火漆印,双头鹰徽章下压着三根金羊毛。
雅克的手指抚过那些加密符号,突然想起克莱尔滚烫的额头。当骑警的马蹄声从河堤传来时,雷内拽着他跳上来往鲁昂的运煤船。船舱里,老水手用缺口的陶碗分给他们野菜汤,船板缝隙间漏下的阳光像散落的金币。
三天后的午夜,雅克站在地下印刷所潮湿的砖墙前。戴红帽子的男人用放大镜研究羊皮卷,油墨味道和血腥气在空气里缠绵。"这份清单..."男人的独眼里燃着火,"能烧穿凡尔赛宫的金顶。"雅克接过钱袋时,听见窗外传来夜莺的啼叫,婉转如送葬的挽歌。
三个月后,当雅克在广场上看着德·拉莫尔侯爵的镀金马车被掀翻时,忽然想起那个沾血的夜晚。传单像白鸽群掠过人群头顶,上面印着从羊皮卷破译的账目:宫廷面包采购价是市价的三十倍,而侯爵夫人用赈灾款给狮子狗打造了钻石项圈。
雷内的尸体在塞纳河浮起那天,雅克在码头工人的酒馆里喝光最后一杯苦艾酒。醉汉们传唱着新编的民谣,歌词里夜莺的羽毛化作革命的红旗。克莱尔坟前的野菊花开得正艳,雅克把银匕首埋进土里时,发现刃身上的鸢尾花纹原来是朵滴血的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