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从未去过秦淮河,也许你以后也未必会去秦淮河。
就好像我从未去过南京,那六朝古都还被称为金陵时的繁盛景象,和它在成为炮火硝烟中,栉风沐血的人间地狱的时候。
甚至连它作为现代化都市在现代迅速再度崛起的光景,我都还未用自己的眼睛见证过,但是秦淮河上的香艳故事我们都有耳闻。
那些香艳故事的主角们其中的一些后来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另一些人的生命,奏响了一曲动人心魄,血泪交加的挽歌。
秦淮河上的窑姐们大多没有名字。她们的名字是后来老鸨们给取的,叫起来自然熟顺口容易记的,有花牌子的味道的名字。
虽然客人们不会费劲去记她们的名字,就好像后来那些女学生们也很难回忆起她们的名字一样。
女学生们能记起的是从教堂彩绘玻璃窗上的破洞,还有锅炉房的通风口,还有地下室隔板的缝隙看到的光景。
在她们脑中抹不去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窄身旗袍,那些令人羞耻的却其实是让他们深深压制住艳羡的奥凸有致的裹在缎子里的一具具成熟的女体。
他们还能记起的是窑姐儿们肆意的笑声和满口的荤话。和说不出是谁,哪个窑姐都一样的嘴上那一抹鲜艳的殷红。
那殷红,变换形状。有时如新月,有时又似一道伤口,有时是一个闭合的图样。漏出里面珍珠般的皓齿。
女学生们和窑姐从来就没有正经话讲。在教堂那一个屋檐下共同避难的生活里有的只是无休止的争吵。
她们根本不希望她们进来,但是在人道主义精神的压力之下,似乎也只能让她们进来。然后她们就开始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些汁香浓粉,浪声浪气,走个路屁股都在画圈儿的窑姐们的嫌恶。
想到她们那艳色的丝织,绒缎,纯棉,麻纱的裹紧的旗袍下那让无数男人观赏把玩品评过的身体,女学生们心中就泛起浓浓的恶心。
是的,她们是最干净的女学生们,她们是笼罩在神圣光辉下的教堂的唱诗班的女学生们。她们在同龄人中都更有着优厚的教养和殷实的家境,更何况比这些用最不可启齿的手段谋生的,比秦淮河最肮脏的河段还要不洁多少倍的可怜可悲可恨的女人们。
对,她们是这个社会的已经流出脓血的毒疮。而女学生门想像技术精湛的外科医一样,用锋利的手术刀把她们剔除干净。
需要给这个城市进行局部消毒。
所以她们压根没打算知道这些窑姐儿的名字,连呼吸同一方空气都算是勉为其难。
她们不知道这些窑姐们每人也有自己的情事,尽管这些窑姐们在知道爱之前就已经将表达爱或吸引爱的技巧烂熟于心。
比如说红菱,接过的客人是一回事,直到她爱上那个军官。她才知道身体也是可以用来享受的。就算是女人。大难之前她感谢上天让她遇到这个男人。
比如说豆蔻,豆蔻的年纪可不比女学生们大多少,她的情事是在这样的人间地狱中突然猝不及防的来袭。
当那个受伤的小兵,满脸泥和炮弹的灰,被擦出一块空档出来的地方时,豆蔻的心就仿佛挤出了水。
她从来没有看过这样清秀的一张男孩的脸。嘴上的胡须还是绒毛状的。他还年少。
豆蔻可喜欢心疼这个小兵了。她慢慢地说话给他听,用只剩一根情弦的琵琶拨弄着,她给闭着眼睛缓缓呼吸的小兵絮絮叨叨讲许多家乡的事。她还答应给他唱秦淮女子们最拿手的调调。
直到看到被日本人的军刀刺穿的伤口,溃烂到要了他的命之前,豆蔻还在乐此不疲地同他讲话。
小兵半闭着眼睛说谢谢,这回豆蔻的心仿佛长了翅膀,她认真地凑到小兵的脸庞说,
不要谢我,娶我吧。
她知道后来小兵因为客观状况再也无法娶她。可是她不计较,她要好好履行她自己的承诺了。她要唱她最拿手的曲子给他听。
琴弦不够了,需要回去取。
后来豆蔻没有听众姐妹的劝阻就那么风风火火没工夫想其他的情况跑去拿琴弦。就再没有能回来,当日本兵用刺刀利利索索的捅进她的身体时,她仍旧惦记着他的小兵。
琵琶坏了呢。弹不出来了...
然后是赵玉墨。
女学生们再没有记忆,也不得已记住了赵玉墨的名字。
这个让她们无一不是从一开始就去认认真真打量研究揣测嫉妒的谜一样的,让她们看不惯却管不住自己目光的女子,秦淮河的头牌,赵玉墨。
赵玉墨低头浅笑,她们是领教过的。那些没出息的男人们无法不倾倒在那样的笑容和笑声里。那样浪,却那样媚,那样消魂摄魄。
赵玉墨半开的领口儿,鬓边叠起的浓密的波浪卷发。那浑圆如玉完美到在无可挑剔的身段和酥到人骨头里的南京腔。
即使是女学生们,她们也知道男人挡不住。
但女学生们不知道赵玉墨也是会对感情认真的女子,即使她拿那顶绿宝石戒指在渡口12月寒风中等那个男人一晚后也没有看到他来,在那之后也仍旧会对感情认真。
女学生们不知道的事可真的很多。
她们除了那些鲜明的如同烙在她们眼球上的这13个女人如花盛放一样的声形色之外,她们还记得的事是:这13个窑姐儿穿上学生装换了发型洗掉胭脂,和浓黑眼线,和醉人的口红,竟然跟她们这样惟妙惟肖,是在再清纯不过的女学生的样子。
她们到最后也是艳羡的。
原来这些窑姐们扮什么都这样的入味,差一点让女学生们真的以为他们身份交换了,这些窑姐们才是真正的女学生。
原来这样娇俏这样纯情可以骗过每一个蠢笨的日本人。
她们过于惊讶以至于忘了关心窑姐们扮演了女学生们接下来的命运。
至少当时她们怯怯懦懦之后还是觉得这些人是应该替代她们去的。除了她们还能有谁。
未知生焉知死,这些如花朵般的女人们热烈地绽放着谁也无法摧残她们的美,她们在1937年12月的人间地狱,南京城展发成这世间最灿烂的烟火,
无戒三六五训练营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