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每个人都想顺着自己的思维寻找那个属于自己路径的黑洞、
有一本神书,叫《有限和无限的游戏》,作者是哲学家詹姆斯·卡斯。这本书里面提出来,人类有两种游戏方式的,一种是有限游戏,比如下棋,比如战争。反正就是那种有明确边界,有开始,有结束的游戏。
但是,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游戏,是没有边界的,什么意思,就是一个游戏你玩着玩着,它可以变成另一个游戏,这叫“无限游戏”。比如人生,活着活着你就发现自己面对的任务也不同了,人生的意义也不同了,干的事也不同了。比如商业。你要是创办过一家公司你就会发现,干着干着,发现,规模也变了,对手也变了,员工也变了,市场也变了,甚至行业本身也变了。这种游戏,没有什么最终的输赢,把游戏持续下去,本身就是目的。这叫无限游戏。
这两个概念,你可能早就知道。但是你想过没有?这个世界上真有所谓的有限游戏吗?你会发现,无限游戏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这个世界本来没有什么边界。而所有的有限游戏,都是人为设定出来的。不论是下一盘棋,还是一次考试,那个边界,其实是我们约定的,是假的。在真实世界里,棋输了可以再来一盘,考试没考好,也可以再考一次。本质上,只要玩家活着,游戏是可以一直玩下去的。
那就奇怪了,人为什么非要强行设定出游戏的边界,制造出这种有限游戏呢?
就比如说,我们听故事,到结尾的时候往往说: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们也就幸福地合上书,安心睡觉去了。但是只要稍稍调动生活经验一想就知道,怎么可能?王子和公主只要不死,他们的生活肯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故事是不会结束的,这是无限游戏。但是偏偏,我们人类就是喜欢这样结尾一个故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二:
这就要说到我们今天的话题——意义的作用了。
意义的价值,就是设立一个边界,就在于把所有的无限游戏,切割成一个个让我们能行动的有限游戏。一件事,有了意义,它就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周边的大世界就和它无关了。人就可以在这个假想的、甚至是谬误的小世界里展开行动。换句话说,因为意义的存在,这个世界的大量复杂性就被屏蔽在外了。
举个例子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其实就是因为他犯了几个错:
首先,哥伦布数学太差,他计算出来的地球周长只有地球实际周长的1/8;
还有,哥伦布的目标本身就是错的,他要到印度,他也以为自己到了印度,但实际上是到了美洲。
所以,在哥伦布率领船队出发的时候,他的目标是错的,假设也是错的,动机也谈不上多高尚。他是被自己假想的那一套错误的意义,封闭在一个世界里面的,是个小世界。但问题是,只有他这么封闭一下,他才有勇气去行动。如果他知道距离比他想象的要远得多,到达的地方,也不是想象中遍地黄金的印度,而是一片荒原的美洲,你觉得他还会去吗?
说到这儿,一个奇怪的事情出现了。
我们这代人一般都以为,有了正确的认知,才能做正确的事。但是实际情况正好相反。在很多情况下,如果你的认知正确,你是什么也做不成的。
就拿创业来说。都说创业九死一生。要是知道这个过程这么艰难,这么折磨人,如果我一开始就对创业这件事有那种即正确、又全面的认知,可能就不会开始这次创业。
很多事都是这样,如果一开始,就未卜先知地知道了整个全局。你的认知水平很高。你会发现,成功的概率几乎等于零,你要是一个理智的人,你从一开始就放弃了。
那为什么没有放弃呢?因为无知,因为谬误,因为我们在开始干这件事的时候,用一个虚妄的意义骗了自己。
所以,意义是啥?说到这里它逐渐呈现出来了。意义是把世界变小的那些墙,那些篱笆,让我们只看到眼前这一点点的世界,一点点的诱惑,然后就信心满满地出发了。它替我们遮蔽了那些漫天遍野的不确定性,让我们在无知中就开始行动。
如果你特别喜欢思考人生,那你能得到的最准确的认知是什么呢?其实就是人生一定会死亡。如果你一直保持绝对的清醒,那好,你意识到,不管怎么努力,最后也会死,就是一场空,那你还会努力吗?如果你真这样想,这是啥?这就是抑郁症的典型症状啊。
吴伯凡老师有一次和一个有抑郁症倾向的朋友聊天。那位朋友说了一句让人非常震惊的话。他说,我现在最羡慕的是那种卖肾买iPhone的人。这个朋友说:“很多人觉得这样的行为不可思议,但我特别希望自己能为了某个东西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甚至付出一切代价去实现自己的目标。而我现在有抑郁症的倾向。我现在最大的悲哀是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我全力以赴的事情。”
吴伯凡老师因此给抑郁症取了一个名称:获得性意义系统丧失综合症。
你观察一下,很多有成就的人都有一个体会:他们刚开始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奔着去的那些目标,往往又小、又摆不上台面、又局促。但是因为这个目标,促使他做了一些事,有了一些副产品、有了一些意外的收获。在这些收获的基础上,发现他原来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可以去实现一个更大的目标。就这样,他用一步步的行动的副产品,那些意外收获,积累起来最后的成就。
所以,很多成功者最后总结,说我做成都是因为运气。这是实话,但是,这句实话背后也隐藏了一种力量,就是意义限制了他的世界,从而给他带来行动的勇气。广阔世界的大门,是一步步推开的。意义是一次次蜕变,一次次升华出来的。
三:中国有一个经典的民间故事,最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话说有个财主,他有几个非常懒惰的儿子,虽然有很多地,但没有儿子去种,所以全部荒着。后来,财主临死之前告诉儿子说:“你们好吃懒做,将来生活没着落要饿肚子,我提前埋了一笔财宝在田里,但我忘记埋在哪儿了,你们把它刨出来,将来生活就有着落了”。这些从来没干过活的几个儿子,每天挥汗如雨地在土地上翻找这些财宝,直到把地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什么财宝。
看着被他们刨了一遍的地,几个儿子决定干脆种上粮食吧,要不然翻也白翻了。到了这年秋天粮食丰收,财主的儿子们才意识到:他们的父亲说的财宝其实就是这些粮食。
你看,这是一个很好的隐喻。我们每一个人本质上是都是这些懒汉儿子,被一个虚妄的东西指引,才能开始做真正有价值的事情。
好,我们回头再来看意义这件事。
它不是表面看起来的什么迷梦,它也不是别人给我们设的一个骗局,它是我们人生的必需品,它是我们认知的替代品,它是我们一刻也不能缺的行动拐杖。
曾国藩的那名言:未来不迎,现在不杂,过往不恋。表面看,这句话没毛病,就是说要专注于当下嘛。
但是你细想,一个人既不看过去,也不看未来,只专注当下低头拉车,这不一直是我们力求避免的状态吗?这不就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啊。两边都不看,你能走对路么?什么都不看,曾国藩怎么还会把它看成是很好的认知策略呢?
这一点,从中国古人的用词上就能得到解释。比如,有一个词叫“犹豫”。什么意思?犹,就是记忆犹新的那个“犹”。指的是过去。“豫”,跟“预见”“预料”的“预”本来是一个字,指未来。
“犹豫”就是指这样一种状态,你既惦记着过去的事情,还想着未来的事情。看起来你想得很全面,以至于你前怕狼后怕虎,既患得又患失,什么都做不了。
你看,认知能力低,其实并不是灾难。真正的灾难,是你无法屏蔽铺天盖地的大世界本来的复杂性,而让你陷入无法行动的处境。而这个时候呢,如果你心中有个意义,这个意义会帮你屏蔽这些复杂性灾难。这就是意义的价值。
四:这就要回到人的基本处境里来看了。我们人认知世界的根本难题是什么?是信息不足?是理论不好?是个人水平不高?都不是。是高度的不确定性。这才是根本难题。
人的认知,不是一个擦玻璃的过程,玻璃擦得越干净、污点越少,你看得就越清楚。正好相反,人的认知越提高,经验越丰富,我们越会发现自己的认知越来越不够用。比如和谁谈恋爱?该找什么样的工作?该出国留学还是留在国内?这样的问题,你认知水平越高,越知道这些事没有那么简单。对,认知不足这件事,这不是一个可以解决的问题,这是人类的永恒困境。你水平越高越觉得认知不足。
那怎么办呢?难道永远去寻找更好的认知办法吗?不是啊,人类得行动啊。一天不行动就可能饿死啊。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生存难题。
所以你看,问题倒过来了。我们往往不是要通过提高认知来更好的行动。我们是要在承认自己认知有局限的前提下,更有效地行动。怎么行动呢?这个时候,意义就出场了。
意义不是别的,就是一个约定。因为有了这个约定,我们就可以开始行动。这就是意义的价值。
这话听着费解,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比如我们两个下象棋,马走日,象走田,这都是约定。没有什么道理。承认这些约定,这个游戏就能往下玩。如果你非要追问,马为什么非要走日?为什么非要蹩马腿?这是不是忽悠人?这是不是洗脑?不好意思,你不是在追问真理,你是在破坏一个约定,你是在破坏这个游戏,进而你是来破坏我们所有的行动。
再比如说爱情。我和一个人宣布互相之间有爱情,然后结婚。这就是一个约定,这不是什么真相也不是什么真理,我们按照这个约定的内涵,包括彼此忠诚,彼此照顾,互相对对方好,我们才能正常生活。你如果非要追问,这个爱情到底是什么,存在不存在,几分真几分假,那你不是在追求真理,你是不想好好过日子。
宗教也是。天上是不是真有神灵,对于人类的生存和行动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大家都相信离头三尺有神灵,死后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我们进行了这些约定,我们就可以组成有效合作的社会。这才是宗教的价值。
你看,意义这个东西,不是每一个人内心里相信啥。它不是一个个体现象,意义是一个网络现象。它是人和人之间的主观约定。信了,你就参与到这个网络的社会合作里来,不信,你不是更接近真理,你是主动把自己从社会网络里开除了。
6一个切身的教训。
有一年,报名参加了一个商学院,很多创业者在一起学习。这个商学院的开学典礼,是到敦煌去徒步,在戈壁滩上徒步。老师说,在戈壁上去每天走上几十公里,接受极端环境的挑战,这是我们学习生活的开始。当然话术里面有很多打鸡血的成分。
当时的想法是,你看,又想给我们洗脑。我们是自由主义者啊,我们理性得很呐。我们怎么能主动给自己打鸡血,让自己沉浸到那种虚幻的体验里呢?所以后来我就真的没去这个开学典礼。
结果是什么?是,我回避了一次虚幻的,凭空强加给自己的意义塑造过程,但是与此同时,我也错过了一次和同学做约定的机会。去参加开学典礼、去参加戈壁徒步的同学,在整个上学期间,他们彼此很信任,至少他们更有话题可以聊,他们有共同的段子和笑料,因为那段经历肯定不寻常。而我,被孤零零地排除在这个意义网络之外了。你看,我坚持了所谓的理性客观,但是我丧失了深入行动的能力。这就是那一天我解构意义的代价。
往大了说,工业时代,给我们植入了一个很深的误解。我们都以为有正确的认知,才会有正确的行动。一座大桥不按图纸施工能行吗?一架机器,零件安错了,质量能不出问题吗?所以认知是根本,行动是认知的附属品。
但是,只要把视野放宽一点,你会发现,不管是个人做出事业,还是整个人类积累出文明成果,都不是把正确认知兑现的结果,而是在一堆胡乱的意义中瞎打误撞的巧遇。
五:你就看今天的生活:
一个人努力工作,也许只是为了能买得起下一款苹果手机;
一个人开始创业,也许只是为了气死那个曾经看不起他的人;
一个科学家做出重大发现,也许只是为了证明上帝的伟大。
这个过程起了个名字,叫“意义炼金术“。
你想,炼金术是什么?是典型的谬误啊。因为炼金术相信世界存在着因果关联。只要找到了一个方法,就能把贱金属变成贵金属,或者是把平常的材料,变成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这本身当然是胡扯。
但是,无论是中国的火药,还是西方的化学,都诞生在炼金术师的手中。你看,即使是这么典型的谬误,也不是全无收获。甚至可以说,没有这种谬误,我们就会一无所获。
吴老师是用“炼金术”这个比喻,让我们重新来看意义的价值。
意义这玩意,它本身,不能用理性来考问。意义的价值,是为我们排除了大量的不确定性,让我们开始行动。
就像在医院里经常听到的那个场景。在医生看来,一个病人已经没有治疗的可能了,这是从科学上讲的,从理性上讲的。但是家属还是在求医生做最后的努力。你要问家属为啥做出这么不理性、不科学的要求?他会说,这是我亲妈啊,我当然要救。你看这就是基于意义的行动。
我们看,在这个场景下,医生和家属,他们的区别是什么?医生是做出基于理性的判断,这经常导致我们放弃行动。而家属是基于意义的判断,经常会让人做出超常的努力。那你说,人类的文明也好,个人的业绩也好,是建立在放弃上的更多呢?还是建立在非理性的,超常的努力上的更多呢?
我今天不是想劝你一定去相信什么意义。但是至少,在看见别人沉浸在某种意义中,正在做出什么超常努力的时候,我们心里得清楚:那是炼金术。不要看他的理由是不是谬误,等着看他的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