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思绫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被山坡挤开的蓝天。小说里喜欢这么说,“流过泪的眼睛,看蓝天更加动人。”那是童话,穆思绫知道。她刚刚大哭一场,眼睛肿疼,看着幼时熟悉的天空,眼泪几乎又要落下。
小时候,她被父母放在乡下爷爷奶奶家。她的家庭并不富裕。爷爷奶奶也是不能停下的性子。所以她幼时的记忆在故乡蓝天的映衬下有一抹悲凉。
她记得她总是去爬家旁边的山坡。扯着藤蔓抠着沙土,野草的刺带来的疼痛毫无印象。她爬上不高的山坡,跳到紧依着山坡的平台,看寂寞的小山村在非节假日的日子里是多么空荡。阳光很好,照在这个山村,无人的路,寂静的房,像一幅油画。
她很高兴能爬上来,却无人分享。后来这成了她永远不会谈起的秘密。长大后的她从这里经过时已经失去的攀爬和分享那种经历的欲望。
她还记得那种竭力拉扯陪伴者的莫名的欲望。邻居家的孩子被带来玩耍,她们只能玩扑克牌。显然同伴对此没有兴趣,她家有游戏机。可她还是拉扯着、恳求着,“玩这个吧,玩会嘛。”然后竭力扯出笑容,像是告诉同伴这有多好玩又像是想用这种快乐的表情留下同伴,但更像是在恳求,“你看我笑得多开心,你怎么好意思走呢?”但最后同伴还是走了,也许带着一丝歉意和解脱。
不久后她被父母带去城市。父母最爱说这件事,“你刚来时,是个光和尚,看着出租屋门口的芒果树,直问‘你们带我来这里是不是带我来爬树的?’”他们总是笑嘻嘻的说。穆思绫觉得很悲伤。
因为的确,她至十三岁以前的大部分时光就花在这棵树下。
记忆中妈妈总在麻将馆打麻将,她凑上去,妈妈就给她买一瓶玻璃瓶装的可乐。她跑回家坐在树下喝。她有时踩着椅子去摸钱盒里的硬币,拿了去买烧烤摊上的韭菜。她有时无聊到在树旁边搭上砖块,自己玩过家家。她也曾在这树下捡到过在黑夜里闪耀的烟头,好奇地吸了几口。
美好温暖的别处时光当然也有。她记得每天父亲骑单车送她上学,她坐在后面,看父亲穿过薄雾,自己则伸出手尝试抓住那些飘渺的雾。她记得父亲接她回家,路上去超市买东西。她总要盯着超市里的鱼看一会,还会买一瓶喜欢的牛奶。有些晚上,一家人一起去散步。爸爸妈妈分别牵着她的手,“坐飞机喽!”
再后来,她进入了寄宿学校。她被男孩们嘲笑、捉弄,难听的绰号一大堆。“嘿,龅牙妹,你别咧嘴笑啊!”“咦,你身上臭臭的,别和我站在一起!”“哎,你洗没洗澡!”
女孩们的友好中可能走着一丝不屑和自以为得意。“哎,牙妹,早上好啊!”她们叫她牙妹,与男孩们的称呼有一字之差,却好像减少很多了恶意。她的龅牙不好看,她为此自卑,很少有人为此不自卑的。但女孩们还是这么叫着。脸上的笑很天真。
爸爸妈妈从不过问她的学校生活,他们只是开心于她拿到的一摞摞奖状。
她熬过三年,跌撞成长。
她想她是爱她的爸爸妈妈的。她把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拿开,并且不断提示不要这么做;她为睡着的爸爸妈妈关灯,因为书上说睡觉时要关灯;她不断的说要按时吃饭……可他们总是不在意,“好好好……”然后又是反复。
他们收到了她的爱吗?他们能更好的回复或表达爱吗?
她想起她大哭的原因是妈妈的怒骂,“你简直像个收垃圾的,把自己搞得一团糟!”
她喜欢收集漂亮的糖纸和包装袋。把它们洗干净,整整齐齐地贴在本子上。翻看本子时,幸福感都要溢出来,烦恼也能忘记了。
现在本子和没洗好的糖纸都在村头的垃圾桶。等着这偏远山村的一把火,然后成灰。
玛格丽特的花语是期待你的爱。爱也包括理解和包容。穆思绫觉得自己有一大把玛格丽特,却不知道怎么给别人,也不知道别人愿不愿意收。但主要是不敢给吧。
人类的爱永远不够。那么,你会是拥有玛格丽特的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