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应该是一个不断遗忘过去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过去被渐渐遗忘,新的记忆逐渐替代旧有的记忆,让生命不断的进行代谢,将回忆的价值提高,把过去浓缩为意义深刻的那么几种色彩、几个场景、几个瞬间、几个阶段。把它们埋藏在脑海的最深层,偶尔被牵引出来,会在那么一瞬间觉得深刻。
若我现在去想,那些在我的脑中只是一些色彩。衣服的白色,泥土的黄灰色,灯管发出的冷冷的白色,记忆打上去的黑色,眼珠的黑色。若再去仔细思索还能找到其他的色彩:乒乓球的黄色,球桌的蓝色,球网的灰色,我自己散发的灰暗的色彩,周围那些带着光晕的人。这些只有努力回忆才能展现到脑海之中,而不是主要的、无法忘记的、随时想到都会出现的色彩。
在我黑色的记忆背景之下站着一个穿着白色的帆布鞋,双腿笔直,扎着马尾,略低着头的漂亮女孩。看的出来那双鞋子已经穿的蛮久了,虽然洗的很干净,可是已经不是原有的那种染色过后不真实的白色,而是带着一层淡淡的泥土的黄灰色,她的双腿直直的站在那里。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我在心里猜想:她的胯下应该是两条笔直的竹竿—我那时候见过最直的且粗细程度相似的只有竹竿了—而不是带着膝盖的腿,没法想象怎么会有那么直的两条腿,在那个时候我想“杵”这个字的意思被活生生的代入到一个生命中,她就以那种姿态站在那里。现在我已经记不清她的马尾是如何的在她的后脑上占据,也没法清清楚楚的把她的容貌描述出来,我只是记得她很漂亮。有人和我说过:越是美好的,就越难去找到他的特点,美好就是一种让特点消失殆尽的过程。我想这也属于我忘记她的容貌细节的原因之一吧。靠近了她有一种冷冷的感觉,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冷的味道,我不知道那味道属于什么香料,也无法去考证那是不是真实的味道,但我记住了这种味道。这些构成了我记忆中对于她的全部形象。
在这个样一个背景之下发生了一些事情,也就是一些故事将这个穿着白灰色帆布鞋、双腿笔直、面容姣好的女孩子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那时候是乒乓球约战比赛,是学校体育课新出的花样:球类必须约赛每人必须约十场,每天最多可以约五场。对于所有的球类我都是敬而远之,所以我的球技也就差到无可附加,差到老师一直以为我身患残疾。后来体质测试的时候,老师看到脱了外套健步如飞的我的时候,才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原来他不是残疾人。
在那一天,我属于被约战的一方。被约的原因也很简单,虽然他们不认识我,但我在之前的几场中无一胜出,系统里显示的分数相当的低,而胜出则会增加积分,可以在期末的时候体育得到一个好的分数。她则是一名裁判,掌握着丰富的乒乓球知识,或许技术也很好。当她告诉我,她是我和对手的裁判之后,那一刻,不由得突然觉得这个人好亲切。在那之前和她没有说过一句话,也只是第一次见到。后来我想,我感觉到的亲切应该就是我比较喜欢这样的女孩子:漂亮,清新,简单。
第一个场景应该属于见到的第一眼。那天的比赛和之前的没有什么不同,我欢快的飞奔于球桌左右来回捡球,捡了几次我就第一局就结束了。后来的一局也没有丝毫意外。本来的三局两胜,只剩下两胜,还被那人拿去。结束的时候,对手还笑呵呵的说了声谢谢。我想不通这声谢谢是何缘由,我压根不是让他,我只是真的技不如人。我也很客气的说了句草。
我在那天约了四场,也是最后的四场。那天和之前几场不同的一点是:我找了一个帮手帮我作弊。我的那个帮手看完了我的第一场比赛之后态度恳切的对我说:你真的没骗我,真是一点都不会啊。
第二场的时候我的帮手替我上场,我的裁判也换掉了。我便和她退到了一旁,准备观战。
退之前我一直盯着她,听她报成绩,听她判胜负。听完之后大脑很无感的一片空白,眼睛没有命令就一直盯着。她抬头看到了我。这是我脑海中对她记忆的第二个深刻场景。
我问身边的她:你这场不做裁判了吗?
她看了看我,说:没了,今天两场,下一场还有一个多小时。
我说:哦。
这时候,那场作弊的比赛开始了。裁判点了名字,两人答到。
我身边的她突然奇怪的看着我,说:那不是你的名字吗?
我怕穿帮,便摇头说:不是啊。
她带着嘲笑的意味看着我:就你还替别人打球啊?
我怕那个裁判听到,便轻声说道:嘘,我只是为了体验体验打比赛的。
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我不晓得她是笑我骗他还是笑我天真可爱。
在他们捡球的过程中我问了她的名字,他告诉我之后我很应和的说了句,你的名字真好听。在之后每次捡球的过程中我都问了一个问题,直到我问完了我想知道的,也是我觉得我可以问的问题。这些问题包括:年级,专业,家庭住址,有无兄弟姐妹,为什么学裁判,做了多久了等,她很真诚的回答了我的查户口一般的询问。这个过程一共捡了七次球,有几次球没掉地上我也没得去问。这个时候恰好第一局结束,中间休息三分钟。她和我一样认真的回问了我,最后还问了我陕西是不是属于陕北,到这个时候他们的第二局开始了。
看到身边有空闲下来的球桌,她提议说,我们去打球吧。我点了点头,问题问完的我木讷的跟着她,到了一个角落的球桌,两边对面站好。我脑海中对此时分隔两边,气势汹汹的双方记忆深刻,那时候就像我们才是真正的对手一样。
开打之前,她小声的对我说:我的技术不好。
我笑了笑,说:该比我好吧?
她脸上带着阳光,看着我,笑了笑,说:和你差不多,嘿嘿。
看到她那做贼一般说话的样子,于是就想逗逗她,便说:我刚才是装的,其实我高中是校队的,刚刚纯粹是为了逗逗那个人。
说着,我在桌边开始扎姿势,手放在身体正前,弯着背,下巴尽量贴近胸膛,一副很专业的样子站在对面。她傻傻的看着我,脸上没有表情,内心应该很复杂。她吞了口唾沫,拿起球准备发球过来,又抬头看了我一眼,发了过来。虽说我的姿势虽然专业,可是技术实在业余,无法支撑那么专业的样子,第一个球接过之后阵脚大乱,身子斜斜的站在那里。到第二个球的时候,那球的落点离我太远,我想挣扎着接到它,可是无奈胳膊太短,还差点摔倒在地。她看到我此时的表现,笑的出了声,嘴巴大大的咧开。想忍住不笑,可是没法完全忍住,没有压制下去的笑意被某根神经带动着,猛然间就像干涸的喷泉毫无征兆的通水一般难以抑制。她伸手用手去捂,身体却抖的毫无规则,没法完全捂住,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她蹲了下去,缓了半天,接过我手中递出的纸巾,一抖一抖的擦了擦脸,站起来看到我还笑的止不住,便就侧仰着头怕眼泪流出。
她流着眼泪,拿着一团擦过的纸巾的样子很是深刻,以至于在以后,我都觉得有这样的感觉的女孩子才是最漂亮、迷人的。
她这样引得大家都看着我们这边,我忍住被她传染的笑对她说:不要笑了,大家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呢。
她强止着笑,眼泪却流了出来,问我:你想做什么?
我说:你觉得?
她说:你们男的都是这样。
我说:我只是想给你擦擦脸上的眼泪。你想哪去了!
说着举起右手拿着的纸巾。不想惹得她尴尬起来,努努嘴对她说:去那边坐坐吧。
结束了我自己的献丑环节,和她一起坐在边上看别人打球。偷笑别人好球接不上,暗骂对手打球太狡猾。就这样坐在那里,偶尔聊聊彼此。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的快,几乎在不经意间,我的帮手朋友就帮我赢了剩下的几场比赛,过来叫我一起去买水,而此刻她也要去继续行使她做裁判的责任。
我们出去买了几瓶水,回去看到她在那里认真的数着球,给她放了一瓶水,朝她挥了挥手,她勉强看了我们一眼。我们便离开了。
她的那次挥手是我记忆中最后一个完整的场景。这是这个完整时间的第五个场景。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忘记,都可以没有,只要这五个场景能完整存在,那么整件事就可以完整起来,虽然可能和实际发生的有些出入,但是绝不会变了味道。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要不要去问她要她的电话号码。想了很多毫无意义的借口,后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在那个时候,我觉得就这样短短的一个多小时的接触就是完美的记忆。若我再去问了电话,之后的发展就会有太多的不确定,太多的变数。我没法确定我能承载那么多的不确定,我也没法确定在之后不会影响相互之间那种单纯美好的印象。
这件事到现在已经有两年多了,在那次之后我也再也没有见过她。那时候我在大二,她在大三。想在去年六月份之前已经离开了那所学校,那个体育馆她也不会再去做裁判,她也应该已经早早的忘记了曾经遇到过的我。到现在,我有些悔恨当时没有去问她号码,而这一切都已经发生,再说多少都没什么实际的意义。只是希望她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笑的和以前一样开朗,毫无顾忌,也希望阳光时刻伴随于她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