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正方形的坐垫,长宽四十四厘米,坐垫正面的中间以黄色三角形、红色小正方形、红色三角形、黄色正方形的布料混搭而成,坐垫背面是暗红色的小花布料,坐垫厚度为二厘米。一般人看来,它不过是个普通的坐垫,但是对于我来说,它却是浑然天成的一件艺术品。这个坐垫有八九年的历史了,是外婆一针一线缝制而成的,这是外婆留给我的仅有的东西了。
外婆是从旧社会长大的人,束过腰,缠过脚,个子不高,脸消瘦,扎个马尾辫,着青色的马褂,穿自己做的布鞋。
外婆的娘家是个有钱人家,旧社会时开了很多商铺,外婆的弟弟在三十年代就已经坐飞机到处做生意了。旧时代的人信命,外婆10多岁时,算命先生给她算了一卦,说外婆的命不好,需要嫁个人家填房,以此来消弭她今生的灾难。
因此,外婆很小的时候,就嫁到龙潭寺的乡下外公家,从一个大家小姐沦为乡下的一个普通农妇。
外婆的大女儿是外公与死去的妻子生的,外婆还生下了五个女儿和两个儿子,我母亲排行老三。
外婆、外公是勤劳的人,经过长年累月起早贪黑的劳作和精打细算,外婆家逐渐富裕起来,买了一些地请了长工来家里帮忙。
可惜好日子总是如浮云般,不长久。很快,文化大革命到了,外婆家的一切东西都被充公了,外公也被贫农活活打死了。
那是个怎样疯狂而愚昧的年代啊!我们这一代的人是无法想象,也不愿意经历的了。
这之后,外婆一个人撑起一个家,艰难度日。没有了外公当家,乡下人总是会给脸色的。欺负人是常有的事。外婆是个能干的女人,没有抱怨,含辛茹苦地慢慢将儿女拉扯长大。
外婆是个勤快人,从小就会针线,经常给我们做布鞋,纳鞋垫。我们从小穿的布鞋都是外婆农闲时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外婆有好手艺,做得一手好菜。我的父亲在我们年幼的时候,在我们的乡下算是能干人。我们每个周五都要打牙祭。一个8、9两的烧鸭子(客家话,指胬鸭子)、5斤猪肉,都是外婆负责厨房的一切。外婆凉拌的蒜泥白肉,外婆做的土鸭子炖海带,外婆的烧菜,都是让人记忆深刻的。外婆做的豆豉肉,是我带到龙泉读书时一周的下饭菜,味美悠长。
我的童年是在外婆乡下渡过的,乡下的竹林,乡下的小河,乡下的稻田,乡下的玉米地,乡下水库堤坝的柑橘林,乡下的清晨与夜晚,乡下每晚点亮的煤油灯,乡下的小伙伴都陪我走过了那美妙而短暂的时光。
外婆常常带我走小路到西河场(客家话,指西河镇)赶场,八里路的小路,走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我一路走,一路玩,路上的农家小院,熟人的寒暄、微笑,地里青油油的小菜,金色的麦浪,慢悠悠的鸭子“嘎嘎”地漫步,湛蓝的天空漂浮的白云朵朵,如美丽的中国山水画。
我和外婆赶场时,外婆总掏钱给我买口齿留香的金灿灿的天鹅蛋,油炸鸡冠子,还有那酸溜溜的液皮枣。
场镇上人潮涌动,大家肩挨着肩,慢慢走着,人如浮在碧波上的浮漂,随波逐流。
我上班的时候,外婆都还在为我们纳鞋垫,我也乐意用它来垫鞋子,穿着合脚,舒服。
记不得是哪一年了,外婆做了一个漂亮的坐垫给我,当时应该是我搬到吉祥花园以后的事情了。
看着这个精致的坐垫,时时让我想起外婆的好来。我家有个后花园,深秋和初冬时每每遇到难得的好天气,我们一家人都会到外面坐坐,喝茶,吃饭,打1元的麻将。这时坐在石板凳上,感觉蛮冰凉冰凉的,一垫上外婆做的坐垫,一身都暖暖的了。
外婆是个慈祥的人,从来都不和人拌嘴。外婆和亲戚邻居的关系总是处理得很好。乡下的生活虽然清贫,不过每周打一次牙祭,加上外婆精妙绝伦的手艺,现在想想,还是有滋有味的。
记得我们搬到龙泉城里时,每年都要将外婆接来一起住一段时间。每天吃过晚饭,我都会和外婆一起去散步,走在路上时,外婆时不时的去地上捡纸壳之类的东西,当时我感觉很尴尬,不理解外婆的节俭。想想现在国人的铺张浪费,老一代人的勤俭节约如清风般让人清心寡欲。
几年前,91岁的外婆离我们而去了。外婆是在乡下舅舅家过世的,当时我并不在她身旁。
外婆安葬那天凌晨,我还在单位值班。凌晨3点过,我开车去乡下,给外婆送最后一程,当时大雨磅礴,我到乡下时,雨还在下着。
外婆安葬后,我曾经到她的坟前跪拜时,我看到坟头已经长起了很多狗尾草,还有些不知名的小花,蝴蝶在空中跳舞,蟋蟀在旁边伴奏。
几年过去了,外婆的音容笑貌都还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如昨日。睹物思人,看到这个美丽的坐垫,就会想起外婆,想起那个简单、快乐的乡下生活。
外婆做给我的这个方垫子,它的形状告诉我,外婆希望我做个方正的人,我一直努力地去做,不敢有一丝懈怠。
今天,窗外细雨蒙蒙,我怀念外婆,同样怀念那个简单、快乐的乡下时光。
龙泉剑客
二O二二年十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