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米格格
有人说,蹩脚的作家,要是不知道该怎样让两个相爱的人分开,就会让其中一方死去。
那时候杨安翔正在看《一天》。安妮·海瑟薇穿着不合身的裙子,费力地蹬着自行车,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而她要回家去见她心爱的人。他们历经种种终于在一起,但生活似乎总是没有大团圆结局。她出了车祸。
杨安翔那时候想,这部电影一定有个蹩脚的编剧。然而,他未曾想到的是,上帝也会是个蹩脚的作家,至少在他主演的剧本里是这样的。
未央走的那天是他的生日。两人在一起已经七年,从高中就开始在一起,觉得七年之痒只是笑话,因为他们越来越相爱。那时距去巴黎留学只剩三天。原本两人约定好一起,但送别的聚会却突然提前。
未央买好蛋糕打电话给他时,他已经喝得醉醺醺,报完地址就睡着了。而电话另一头的未央,在反复询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时,在恍神间出了车祸。
这个消息他到了马赛才得知,前几天他只当未央是赌气,以为到了马赛就能见面。却没想到一别就是永远。他甚至没办法去参加她的葬礼,她的父母拒绝再见到他。
那段时间简直像到了地狱,杨安翔觉得撒旦在召唤他。开始酗酒,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闭上眼就看见往日的种种。一旦有时间,就跑去当地的墓地,一待就是一整天。心里当然清楚未央不在那里,但觉得在那里灵魂更容易停留。也许他是希望,那些安息在此的魂灵,能将自己的思念带给未央。
到后来连学校也不去了,学校人人都从他的朋友那里得知他那美丽的爱情故事。原本应该要被退学的,教授想尽办法改成了休学半年。
杨安翔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日夜颠倒,有时三四天不睡觉,他的黑眼圈像镀在脸上,头发长而油腻,身上的衣服穿了一周又一周。
房东太太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她取出了备用钥匙。进入房间时,一股令人窒息的臭味扑面而来。紧接着就看到杨安翔躺在地上,两眼空洞而无神的盯着天花板,他的眼球布满血丝,整个人犹如乞丐,他苍老了十年。
而房间更是惨不忍睹,泡面以及各种零食的包装袋布满整个房间。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卫生间更是不堪入目,脏乱,已经生了蛆。
房东太太只觉得惊骇,她叫来邻居帮忙,把他从房间里拖出来。给他清洗,他的头上已经有了虱子。她把他扔进浴缸里,像对待一个十岁的小男孩一样。
一切很快就清扫干净。好像又恢复了从前,像杨安翔刚来的时候。但房东太太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这个大男生刚来的时候,是意气风发的,他对生活充满了期望。但如今,他活的就像一个行尸走肉。
一个月前曾来过一位名叫Fiona本地的姑娘,是杨安翔的同学,她的家离这里只有几个街区,那时她把电话留给了房东太太,并请求房东太太照顾他。
接到电话的时候,Fiona正在郊外和朋友们野餐。但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以后,她立刻赶了回来。几年前她也曾遭遇和杨安翔同样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帮他走出来。
她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院子中的秋千上,他闭着眼睛,任由秋千晃来晃去。后来她送他进了疗养院,房东太太经常来看他。负责照顾他的,是一位来自台湾的护士。
开始用药以后,杨安翔的病情稳定了许多,但他仍感到闷闷不乐。他变得暴躁不安,并且易怒。护士送来的饭他有时会吃有时就愤怒地推开。他拼了命要逃出去,所有的人都来阻拦。他那时已经不会说法语,所有的抱怨和郁闷,只有身边那位护士能够听懂。
他有时也会动手,打过人以后就道歉。护士比他大十多岁,像位姐姐一样。有次他把要注射的药全都打到地上,玻璃碎了一地,她默不作声,蹲在地上收拾。她不躲闪,也不还手,他情绪稳定后,她就坐在床边,给他哼台湾的歌谣听。
像平常一样,每天中午杨安翔都出来散步,护士就悄悄的跟在他的身后。有次他见花园里的郁金香开得特别好,不住感叹道:“花开得可真好看。”
第二天清晨起来时,他的床边就有了几株郁金香。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水珠和花朵,都像能透出光似的。
他也逃出来过两次。有次天气特别糟糕,护士和医生们都躲在房间里,他趁门卫不注意,就跑了出去。
恰好遇到房东太太来看他。下着大暴雨,他一个人走在路边。房东太太在路上看到他,就从车上下来。他比她高很多,她很吃力的举着伞,怕他生病了。他却无法接受她的善意,从伞中跑向雨中。后来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又乖乖回了疗养院。
后来,恢复以后,他回马赛去看房东太太,问到了这件事,并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房东太太说:“那天天气可真糟,我一个人在家感到不安,想着你在疗养院心情应当更糟,于是我烤了曲奇,想着要去和你聊聊天,也许你会好一些。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你,那时候我担心极了,一路跟着你,后来看到你回到疗养院,我才放心的回来。好孩子,我不怪你,你没事就好。”
她停下来笑了一下:“你知道的,人人都爱曲奇。”
第二次逃出来时是情人节,那天连疗养院的节日气氛都那么浓,所有人都在想着该如何庆祝。怕被追到,就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了离疗养院最近的一个广场,广场上有一个大大的海报,海报上是一个男人,他的脸上满是胡渣,并且胡渣是真实的。有好奇的人走过去,去拔他的胡渣,却发现那里面藏着一朵又一朵的玫瑰。于是把玫瑰送给身边的爱人。
他站在那里,觉得很孤独。
后来却有人送花给他,有位姑娘对她说:“你像是丢了玫瑰的小王子。”他只觉得诧异,因为他此时此刻凌乱不堪,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全身浮肿,神情呆滞。应当是被嫌弃才对。
但却有人不断送花给他,他们什么也不说,冲他微笑,把花递给他。他是拿着那些花被接回去的,在枯萎之前,那些花陪了他一周。主治医生说那一周他有了很大的进步。
他是那个时候决心要好起来的。
那天Fiona来看他,走进门看到他却哭个不停。她一把抱住他。“我刚刚走进来,有人说有位中国男孩自杀了,他的家人正在收拾他的东西,我害怕极了,我以为那是你。”
那之后杨安翔就逐渐恢复了。他回到了学校,继续自己的学业。
暑假期间,回国了一趟。没有人曾知道他患抑郁症的事情,他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未央墓地的所在。
那天他精心打扮了自己,洗了澡,换上了最精致的一身西装,口袋里和包里的东西也整理的干干净净。他带了玫瑰给她。他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说。
到山下时,遇到了红灯。一位父亲带着他的女儿从旁边走过来,那位父亲显然也是精心装扮过的,他面无表情,却显得有些悲伤,穿一身黑色的西装,手里拿着一束雏菊。
小姑娘却显得很开心,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浑身都肉嘟嘟的,蹦蹦跳跳的走过来,她抬起头看爸爸,轻轻地笑,杨安翔恰好看到了这个笑从蓓蕾到绽放的过程。
小姑娘也在等红灯过去,她站在杨安翔身边。过一会戳了他一下,她天真地看着他:“叔叔,你手里的花可真好看,我能拿一支送给我妈妈吗?”
看父亲并没有阻拦的意思,杨安翔取了一朵玫瑰递给小姑娘。
“希望你的妈妈会喜欢。”
站在墓地前,杨安翔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了他对未央的想念,说了对许许多多陌生人的感激。
他说自己一开始感到命运不公。但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的,在陷入困境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家人,他以为自己就要走不出来了,但这些陌生人伸手拉了他一把,让他对生活重新有了信心。
没有这些人,也就没有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杨安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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