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昨夜的一场大雨，对于我这样喜欢大开门窗睡觉的人，的确是种煎熬。睡梦中明显感觉到雨丝拂到脸上的清冷，可还是撑不起那个不愿离开梦乡的身躯。大多数人可能都会清醒的认为，梦是梦，现实是现实。只有我这样的人才宁愿躺在梦的温柔里，却不愿承认现实根本没有这么温暖。
其实我打小就不喜欢江南，尤其是江南春季这无休无止的绵绵细雨，从春节伊始的淅淅沥沥，到清明的冷冷清清，淋了一季的湿漉漉！最终剩下的，也不过几十年不变的记忆。
曾经，从戴望舒的《雨巷》寻求过留在江南的理由，可惜只是看到过无数雨伞，却从未遇到过一个丁香一般的姑娘；曾经，也想去深入体会白香山的“春来江水绿如蓝”，最终却发现那不过一时的春意阑珊。其实，三十年前，我就一直向往着那孤烟直的大漠，那风吹现牛羊的青青草原，那银装素裹的万里冰山。
可惜，只是在梦里！现实中的脚步，却从未迈出去，哪怕500里的距离！
现实和梦境，仅是晨起时的一个睁眼，却可能是一个世纪的漫长等待！
（一）
三十年前的某一天，我很少见的在清晨醒来，更加少见的去登上一座以前从未登过的山。那天的空气少有的清新，那天的山花少有的烂漫，那天的阳光来得格外的早又少有的灿烂而且温暖。
你披着朝阳而来，一身的黄衫，就这么款款走入我人生的印记。
其实，没说上几句话，我就在你的银铃般的笑声中败下阵来，我捂着一直颤抖不止的手，在你和阳光的一路注视下，飞奔下山！一直到山脚，一直到街边的小店，一瓶雪碧下肚，我依然无法控制那无法驿动的心！
这是人生的第一梦境，温暖、灿烂！但那永远定格在那一个山中的清晨，封存在永远的记忆之中！
淘开记忆，永远是人类最残忍的事情！哪怕那里面满满的是温馨！许多年后，还会去淘记忆的，只能是人生的失败者，那些已经可以笑傲江湖的只会把记忆烧成永远的香烛！追忆过往的，永远是弱者！
（二）我就是弱者。
我下过乡，过过扛枪上课的日子；回了城，所有的棱角已经磨的圆滑无比。我登上过天堂，在小范围内尝试过权力的优势，也坠过深渊，在地狱和一班熟悉的陌生人畅谈人生。
如今，我不过芸芸众生的其中一员，毫不起眼，且几近衰老！
生命在这时或许已经可以划上句号，即使不是句号，也是一个句号后的无数逗号而已！是该为孩子的一生画好他人生的规划？可是他不是我，我有这个权力让他的一生继续在我的阴影下匍匐前进吗？
或许是自己的句号，由自己来圈定！是他的逗号或者省略号或者感叹号，就该由他自己决定吧！信任，永远站在所有情感的前边。如果信他，就随他吧！谁不曾年轻过？
我只是一个弱者！我没办法左右别人的生活，我宁愿先肯定自己的生活！谁对我有看法，我敬而远之！谁对我有需要，我必趋之若鹜！这或许就是最底层的一种想法，没有之一！
底层人有底层人的生活方式，三十年前我认可他们，三十年后我依然选择认可自己！
那一年高三，我以无法忍受家里电视或其他熟人的干扰的理由，成功说服我的母亲，将我迁移到她所在工厂的一个仓库的二楼，开始了一年无忧无虑的迎考生涯！其实无非躲开父母的监督，多点时间看我的小说，写我的情书罢了！
住的是二楼，一个小卧室，旁边还有一个放材料的小房间，算作我的书房。门前一个玄关，居然可以摆下一张麻将桌，记得曾经在高考之前在那里搞过一个小赌局，赢过当年潇洒无比的峰哥几个小钱，那可能也是高中毕业前后与他为数不多的交集，从此以后，不过街上遇见那种陌生的熟人简单的问候罢了！
那一年，其实是欺骗了自己也是欺骗了父母的一年，我并未因为自己的独居而提升了自己的成绩，尽管文理分科后可以从原班级的三十多名一跃成为前六名，但自己的底自己有数，历史记不住，地理摸不清，政治永远让人恶心，除了语文和英语可以勉强笑笑外，只有数学，又从底层爬了上来，同学都说这是个奇迹，那只能说这是个奇迹，尽管这个奇迹不过中考的复制罢了！
凭着这个第六的位置，我忽悠了父母老师大半年，也忽悠了自己大半年，也是从那时起，开始了一种寂寞却享受孤独的生活方式。
那时其实不缺朋友，除了睡觉是独居，其他的酒局赌局球局甚至是诗局，都应有尽有，没有了父母的约束，那个年纪可以做的都可以做了。
住的地方的一楼已经被人承包，开了家小小的台球室。白天我上学，他营业；晚上我放学，他打烊！于是，夜晚九点后，整个一二楼就成了我们欢乐的海洋。就着花生凤爪喝点小酒的，靠着办公桌搭个麻将台的，到楼下戳个一杆进洞的，把该放飞的青春都放飞，把该颓废的时光都颓废。
小文，一个静若处子的女孩，寂寞天鹅美，树欲静则风必止的女孩，静静的时候足以让人窒息，就那么静静的靠在峰哥的肩膀静静的对着牌桌那边的我说“没想到你也会打麻将”！
梅子，肌肤若雪，亭亭玉立！跳舞时几乎可以高过我的头顶，我瘦弱的身板几乎无法抗住一个舞姿。梅子说“你的骨骼好僵硬”。第二天，我就退出了班级集体舞的排练，没有理由，不去就是不去。
春哥，一杆清台的高手，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把他撵到楼上喝小酒，免得他在楼下把大伙的青春戳个稀里哗啦。
还有光仔，嘴里永远有说不完的话，说不完的让你的心如熨斗熨过那么熨帖的话。还有小聪，一听说我有点神经衰弱，就急忙搬了几大袋核桃上楼的兄弟……
那是个灿烂却又颓废的年纪，那是个荒唐却又规矩的青春，那是个朋友欢聚却又孤独的人生。每当夜深人静，摊开自己的诗集，却写不下片言半语！
我只是一个弱者！你来或者不来，我就在这里；你见或者不见，我还在这里！
（三）生活不会因为你是一个弱者而改变
阿雄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生活之中。
当光仔把阿雄带到我的蜗居的时候，我似乎已经完成了我的提前招生的笔试阶段，已经快要光荣的成为那个年代光荣的师范生。尽管已经没有高考的任务，蜗居却也没有因此而撤除。母亲的善解人意最终还是给了我最后几个月的逍遥自在。
光仔说，阿雄犯事了！
我始终没问阿雄犯了什么事！我只知道，光仔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朋友来了，有啥说的？该喝则喝，该玩就玩！你在一日，我容你一天！你在一月，我陪你一月！
其实阿雄并没呆几天，但就在有限的几天里，却出事了！
楼下的台球室老板终于知道了我这个楼上的住客经常啸朋聚友侵占他家资源的事，于是叫了一班小弟先是爬进我的窗户肆虐我的住处，没尝到什么甜头后，又守着机会趁我回来找阿雄的时候把我堵在了台球室。
面对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在那个信息完全闭塞的年代，我几乎已经明白我自己的下场了！
阿雄是在九点左右回来的，什么都没说，抄着台球杆就上去了……那一晚，我没事，毫发无伤！他有事，嘴角破裂，全身淤青！他们更有事，从此以后再也不过问我半夜打台球的自由！
君子之交淡如水，萍水相逢情亦真！有患难就有兄弟！身在底层，情在深层！
三天之后，他就不辞而别了！只在我的高中同学毕业留言册上留下一句“你给我一杯水，我会还你一片海”，“兄弟，珍重！”
我不知他去了那里，从此再无消息。光仔也不知道他的消息，若干年后，光仔也离开了这座小城，从此“水与海”再无相聚的缘份。兄弟，珍重！
我从小就长的羸弱不堪，打架从未打赢的，母亲说我发育不良，所以特别宠我！结果一直到她离开人世，我依然只有一百来斤的身板，那是个风都可以吹倒的小身躯。但我永远记住，在高三的那个年纪，有个并不比我魁梧多少的男孩，用他的勇气和情感，在我的面前撑死了一堵坚实的墙壁，只为了一份“水与海”的承诺！
生活不会因为你是一个弱者而改变，除非你先去改变生活！
三十年后的小城已经面目全非，当年的仓库，台球室，我的蜗居早已不复存在。几个月前，独自一人走过那条曾经熟悉的小巷，脑子里突然蹦出这样的想法，如果可以穿越，我宁愿回到三十年前，回到那个曾经灿烂曾经颓废又曾经感动得你泪流满面的时光中去。
三十年后的我依然回到了这座小城，魔都的繁华容纳不了我的孤独和寂寞，也只有在这样的小城，我可以每天清晨踏着孤独去上班，夜晚踩着寂寞回家。和高三学生在一起的时光是快乐的，不管他们爱学或不学，那股青春的朝气，依然可以烫平你眼角逐渐凸起的皱纹！
昔日的酒友牌友球友诗友均已不在，或者早已陌生，如今的心也逐渐坚硬甚至冰冷。但前日一个来自异乡的电话，却使我的心柔软，并且柔软至今。
光仔去年底回过小城，由于我手机号码变更和住址变迁的原因，他一直无法找到我，于是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四处打探我的消息，终于在一个友人时觅得我的信息。一个电话，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传递着，“我在找你”！挂掉电话，我在国道线的风中伫立，伫立成几分钟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