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爷爷处时,是下午四点多钟,愁云惨淡,日将西沉。
他独自坐在屋檐下,神情潦倒的守着落满灰烬的煤炉,直到我走近,他才察觉,后知后觉的扯了个“廉颇老矣”式的笑脸,轻轻说了声“你来了”。
他耳背得越来越厉害,除非极大的声响,否则都已听不见了。
我告诉他,我明天就要回到上班的城市,来跟他说一声,说了好几遍,一再的提高音量,他才听明白,而后脸上又浮现出那种苍老无谓的薄薄的笑意。
我忽然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了。
看着他刻满纹路的脸和浑浊萎靡的眼,我的心里只剩下一个词:老态毕现。我一直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不会到来的那一天,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掉下来了,其实岁月里早有伏笔,然而我总是选择性的忽视,直至今日,无处可逃。那种终于对时间的摧残没有半点还击之力的生命终态就这样毫无保留的活生生的在眼前进行展览。你真的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
爷爷也不再说话。从前,在这之前,他还是很欢喜的贪恋着跟我们这些儿孙们相处的时光的,每次回来总是絮絮叨叨的跟我们说这说那,哪怕听不清听不懂,看我们笑了,也总是附和的跟着笑。可如今,他已懒得讨好这世界了。或者说,这世界于他,终成苟延残喘。
我们爷孙俩,就这样安静的坐在炉前,像是静止一般,谁也不开口。
忽然,爷爷笑着说,现在实行新政策,村里死了人都不让埋地里了,要统一处理。
看,我用了一个很残酷很真实的词,处理,像一件破旧的衣服,像一只待宰的家禽。
“每个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盒装里头,”他伸出手跟我比划,“怪省事来,什么都不用弄了。”
虽然谁都不知道谁会先一步走,但老年人总是对死亡这件事格外敏感。谁都不能免俗。我不知道这一瞬间爷爷是想到了自己的将来还是想起了这几年陆续离世的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老者,又或者是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这不是一个开心的话题,而我却只能微笑以应。
这个话题大概持续了两三分钟,而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夕阳微弱的余温渐渐散去,寒意沿着脚底攀附而上。
“我回去了。”我终于捱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站了起来。
爷爷抬头看了看我,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着说了句“回去吧”,而后,继续漠漠的望着眼前的煤炉,不闻不问。
谁都拦不住日落,黑夜终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