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张沃之和黄文彬赶到了市一医院的外科抢救室。他们在走廊内见到了卫东。此时的卫东就像是没头苍蝇一般来回踱步。当他见到张沃之，竟一屁股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哭了起来。

      这位一米八二的硬汉还不时用双手捶打自己的头部：“张队！今晚是我没有保护好艾琳！当时，是她先发现了通缉对象！可这小妮子居然一声不吭。当她突然掀开傅凌云的头巾时，竟被嫌疑人近距离射击。琳儿当场倒地，她……她是胸口中了枪。周边的群众们一听到枪声就开始四散奔跑，现场一度失控。最后，是我把她抱到警车上的！而可恶的傅凌云却早已混入了惊慌失措的人流之中……。”

      卫东在叙述事件经过的同时，副局长王秋明、支队长顾鹏飞与一组组长樊志斌也已闻讯赶来。四个男人围着瘫坐在椅子上的卫东一言不发。他们似乎都在等待着手术室内的最终结果。

      不久，走廊内的警员们越聚越多。为了不影响手术正常进行，樊志斌把包括卫东在内的同事们都带离了医院大楼。而现场只留下了张沃之、顾鹏飞与王秋明。正在三人相对无言之时，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与一对老年夫妇向手术室疾步赶来。

      那位年轻的男医生大概在二十八岁左右，鼻梁上挂着金丝眼镜的他显得又高又瘦。而他背后的那对夫妻大约有六十多岁。其中，那位老汉一见到张沃之便哽咽道：“沃之，你就实话告诉我！我的闺女还有生还的希望么？”

      只见他饱含热泪，双眼始终都在凝望着张沃之。此人就是艾琳的父亲艾卫国。退休前，老艾曾是市局刑侦队的法医。他的老伴汪美云长期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因此，分身乏术的老艾只得申请提前退休以便更好地照顾家庭。而那位年轻的医师名叫冯亮，是艾琳的前男友。

      始终紧绷着脸的张沃之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艾叔，琳儿还在抢救之中。我在这里帮您盯着！您还是先带着汪姨回家休息吧……。”

      谁知，他话音未落却被激动的汪美云抢白道：“我唯一的女儿还在抢救室内生死未卜！我……我不可能抛下琳儿独自回家！我一定要守着琳儿……。”

      突然，汪美云感觉眼前一黑。她竟瘫倒在丈夫的身上。艾卫国和张沃之都想要搀扶起汪美云。而离她稍远一些的副局长王秋明、支队长顾鹏飞也都不约而同地大喊道：“嫂子！你怎么了嫂子！沃之，快扶着汪姨先坐下来！老艾，你还不快点把嫂子随身携带的药片拿出来！”

      就在这四个男人手忙脚乱之际，冯亮却已经请来了值班医生。

      “你们先把她扶到我的办公室吧。阿姨应该没什么大碍。我想，她只是情绪过于激动了。”年轻的值班医生在经过一番检查后向众人建议道。……。

      此后，抢救室外的走廊内只剩下了张沃之和冯亮两个人。

      “你们……是什么时候分手的？又为何会突然分手？”张沃之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冯亮问道。

      冯亮叹了口气  “我俩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彼此终将有缘无份！我这里有做不完的手术，而她那儿却有破不完的案子。我们双方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就连每次电话中的问候都成了例行公事的老三篇。我一度想模仿父辈的方式给她写信。但恋爱的形式并不重要，内核却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所以……分手对大家都好。我和她还能做回普通朋友嘛。”

      张沃之学着冯亮的样子也叹了一口气：“艾琳可是个好女孩！你啊，实在是没有这个福分！”

      冯亮却若有所思。他叹道：“张队，你说琳儿真的会死吗？我曾经救活了不少重症患者。而所有的病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存活下来。那一张张茫然无措的脸写满了对生的渴望。我有时会想，生物抗拒死亡也是一种天性。但这世间的生老病死并不是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就比如这次，琳儿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如果手术不尽如人意，我只希望她不要再度醒来！作为医生，我实在不想让她直面冰冷的死亡！”

      张沃之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说道：“你说得对，抗拒死亡是所有生物的天性。这也包括临刑之前的杀人犯。如果我们可以在电脑中模拟出另一个冯亮，使他所有的记忆、意识、性格都与你别无二致。那么，新的冯亮是否也会怕死？而且，他的一言一行必定会以自己的利益为前提。也就是说当你和他的利益发生剧烈冲突时，他会不惜牺牲你而维护自己。但是对于冯亮这个人来说，你和他都是‘我‘自己！”

      冯亮并没有对张沃之的问题感觉到十分诧异。他用手扶了扶眼镜架：“我想，这个怪问题和你们那件案子有关吧。哦，请你不要误会。这并不是艾琳透露给我的！其实豪车女尸死而复生案、猴子复活案、许益杰杀人未遂案与富豪李爱国在死后还能把遗产赠予杀人犯的坊间传闻已经在虹南市传得沸沸扬扬了。至于你的问题，当然是毫无疑问的。生物求生的本能使得他们即使在身体一分为二后还是会各自为政地保有对于’我‘的执念！只是，分开后的他们为了那个‘我’必然会‘自私自利‘。这就像是同卵双生子，即使他们是彼此的复制品也终会成为两个完全不同的生命。未来，他们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思考任何问题。尽管他们在降生前曾有过相同的体验。另外，任何有情生物对于死亡的恐惧只是一种天性！我有个小侄女，她今年只有四岁半。这个年龄是个人意识开始萌芽的起步阶段。就是这样的幼童居然会在某一天主动跟我聊生死。我这个小侄女说，在她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会面临死亡时就会吓得全身抽搐……。不过，我坚持认为所谓的生命并无实体！包括动植物在内的每一个我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而灵魂更像是一组记忆。但即使是这样，所有生物还是会把那个及其抽象的‘我’视为高于一切！我有时会想如果记忆真的可以移植，那我个人的复制品却并不能完全代表我。当然，它对我来说也谈不上生命的延续。或许在将来，我和我的复制品会走出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除非在他诞生的那一刻起，我就立刻去死……。但是，我依然会觉得他并不能延续我的生命。因为作为我来说，终究还是死了。这种冰冷的永寂只是我个人必须要面对的境遇，这些却与我全新的复制品无关。“

      张沃之若有所思。他喃喃自语：“如果有罪犯杀完人，他能将自己的性格、想法和所有记忆组复制给死而复生的被害人。那么，他是否会通过不断地杀人来完成灵魂转移？”

      冯亮摆摆手：“我并不想在艾琳生死未卜时异想天开！”

      张沃之苦笑道：“这不是假设！有个罪犯名叫章彦君。他具备了在故意杀人后让被害人成为另一个自己的能力。就这样，他开始不断地杀人。他其实是在物色最完美的躯壳！一旦物色成功，那个最完美的章彦君会觉得其他的章彦君都应该无条件地去死。只有他最满意的身体才能真正代表自己。但是，还有一名嫌犯叫刘晓斌。他也有这种能力。但无论杀了多少人，刘晓斌都会觉得所有可以死而复生并‘住‘在不同身体内的自己都应该是’我‘！他必须保护所有有着相同记忆的’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但那么多我惺惺相惜也好、同室操戈也罢，到底什么是我？这实在是玄之又玄……。”

      他们正聊着，手术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不久，几位医生陆续走了出来。

      望着医生们凝重的眼神，张沃之和冯亮都预感到结果不会太好。当他们迅速站起身，那些医生们居然不约而同地朝着穿警服的张沃之深深鞠了一躬！

      其中，排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医生缓缓揭下了自己的口罩。他微微叹了口气：“我们已经尽力了。但这位女英雄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让家人做好最坏的打算吧。至于她能不能醒过来，取决于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但恕我直言，生还的希望十分渺茫……。”

      “王东升！你可是我们市一最好的外科大夫.你……你为什么会这样说！”冯亮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

      “冯大夫，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都是医生……。”王东升在拍了拍冯亮的肩膀后就和其他几名医生离开了。

      冯亮蹲下身，双手抱着头。当张沃之想要伸手拉起他时，却遭到了拒绝。只见冯亮一字一顿地说道：“张警官，你知道吗？艾琳……艾琳现在喜欢的是你！“

      ……

      第二天凌晨两点，疲惫不堪的张沃之回到了家中。而此时，他的母亲曹东梅竟然一个人坐在客厅内默默发怔。

      “妈！那么晚了您还不睡？”张沃之问道。

      曹东梅仰天叹了口长气：“咳！那么完美的家庭就在突然间葬生火海了。其实，我这两天都睡不着觉。每次想到我和你刘叔、郑姨在一起的时光，就想大哭一场！你说过，晓蕙她早就死了。凶手是她的闺蜜傅凌云。而且，这个傅凌云还在年初时杀死了另外一位患有绝症的女孩子。但晚饭时，你爸却说你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所谓的“复制人”。可是，我却有些将信将疑。因为你郑姨生前就跟我说过， 住在她家里的晓惠根本就不是原来的刘晓蕙！难道说，她就像是苏妲己那样被狐狸精上了身？”

      张沃之苦笑着摇摇头：“妈，你还是先去睡吧。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们的常规认知。局里也要求所有经办民警必须对外界三缄其口。现在，我只想静静。昨晚我们队里的艾琳被傅凌云近距离枪击，如今的她生死未卜。”

      “我刚才就在新闻里看到了！所以才会睡不着。咳，艾琳这女孩子人长得漂亮还特别懂事。但像她那么好的条件还没找到婆家就突生变故……。”曹东梅缓缓站起身往卧室的方向走去：“我先去睡觉了。桌上的熟食和挂面是我昨晚新买的，你吃完也早点睡吧。”

      张沃之在吃面时打开了电视机。此时的夜间新闻重播早已结束。当他拿起遥控器准备回看枪击案的最新报道时，英语频道的一则旧闻吸引了他的注意：

      美国纽约市，一位小有名气的白人拳击手斯托克在夜间带着一名华裔小姐回家。但事后，警方在花园内的探头中亲眼目睹了这位华裔小姐在当晚便开枪射杀了斯托克。此后，这位华裔女孩竟扛着尸体进入了斯托克的豪宅。奇怪的是直到第二天清晨，开门的竟然就是死而复生的斯托克！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那位华裔姑娘也尾随着斯托克一同走出房间。他们俩的举止甚为亲密，斯托克似乎并不记得对方曾在昨晚开枪杀害了自己。只是他们的邻居怀特先生亲眼目睹了昨晚的一切。犹豫不决的他在第二天才选择报警！而警方在花园内也顺利找到了遗留的弹壳和大量血迹。经检测，这些血迹来自于斯托克。但在“被害人”斯托克活蹦乱跳的情况下，警方只能选择不予指控。可没过多久，锲而不舍的纽约警方还在华裔女孩的家中发现了大量陈旧性血迹！只是这些血迹居然都是她本人的。与她同住的伙伴是一名华裔男子，名叫Hu Wei（胡玮）。而这位华裔女子名叫Ma Yanli（马艳丽）。

      看完这则报道，张沃之倒吸了一口冷气！似乎整个事件的轮廓在他脑海中呼之欲出。

      章彦君在国内杀死了马艳丽。变成马艳丽的章彦君随即便赶往美国寻找身份已经变成胡玮的刘晓斌。未料在新“胡玮”眼里，“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证明“她”并不是马艳丽而是彻头彻尾的章彦君！于是已经变成胡玮的刘晓斌恼羞成怒，他在纽约的家中枪杀了这个冒牌女友马艳丽。

      而事后，无论是胡玮的皮囊还是马艳丽的皮囊都变成了刘晓斌！只是披着马艳丽皮囊的刘晓斌又不知为何要去杀死一名健硕如牛的美国拳击运动员。如此一来，在美国纽约就出现了三个刘晓斌！其中顶着胡玮身体的刘晓斌已经在回国劫狱的过程中被自己击毙。那么，另外两个刘晓斌又会如何作妖呢？他们会不会再度回到国内？

      洗簌完毕的张沃之回到了卧室，他躺在床上仍然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终于在迷迷糊糊之中，天色已开始渐渐发亮。处于浅睡状态的他突然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张沃之，艾琳……艾琳她居然醒过来了！”来电的正是支队长顾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