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对教令不满的人，的确很多啊。”阅天机沉下了脸色。

知书道，“尸体是一名渔夫发现的，之后由下面上报了任君狂将军，很快查到草亭村之前出的事。”

“草亭村最近的驻兵是谁。”葬魂皇问。

“是虬须校尉。”

“他人呢？”

“虬须校尉已将肇事的士兵交出，现暂押在草亭村兵营等待发落。”

阅天机道，“出事的地方呢？”

“就在死者家中，已经封锁了。”

“去草亭村兵营，顺便去死者家中看看。”

作案的不是老手，所以痕迹掩盖地并不彻底。知书到了现场一验看，就一路摸到了线索，甚至还把血衣挖了出来。

众军悚然。

对教令不满的人不是没有，但是胆敢这么明目张胆违抗甚至杀人的，没见过。

任君狂自觉丢大了脸面，当即就要军法处置了虬须。

阅天机拦住，问虬须：“这家人的女婿呢？”

虬须一条七尺多高的莽汉此时缩成了一坨，战战兢兢地道，“也，也杀了，掉进河里了。”

阅天机已经想到了那个还没醒过来的年轻人，转向葬魂皇，“魂皇，此事严重，不可姑息。”

葬魂皇在旁铁青着脸，“杀。”

阅天机下令道：“厚葬一家三口，虬须二人斩首示众，再将他二人头颅供奉在坟前三日，以慰亡者。”接着，扫了一眼前来的将领，微笑，“不如众将军随行，突袭查营吧。”

葬魂皇当即带人出发，突然出现在涂阳城东北营地，不明情况的众军立刻集结，而各伍长开始清点人头的时候，大家有些明白了，这是魂皇来亲自查营了。前几天刚刚出了事，魂皇来查营并不奇怪，但问题是，营中的确缺了人，而缺了的人去了哪里，大家心知肚明。

“既然是去了涂阳城寻欢作乐，那就不必回来了，令亲卫军埋伏，见之拿下！”葬魂皇铁青着脸道，“下一个。”

如此，连续查了三处营寨，无故离营的人竟然有十数人。

“还要本皇继续查下去吗？”葬魂皇大怒，“本皇的将士们就是如此遵守本皇的命令，为本皇效力的吗？”

“还是觉得女人、美酒，强过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葬魂皇想到了那日阅天机打的比方，道：“众军士之间当如兄弟，同气连枝，伤一人，便是伤了众人的心，你们当真要逼本皇一一肃清，血染澄河，以儆效尤吗？”

众将默然，他们虽然对教令严格执行，但层层下去，执行仍然打了折扣。众军的一身匪气，总是难以消磨，但他们觉得这不是一时能解决的，也就没有多操心到底该怎么做，然而现在，出了大事。

静默中，站在魂皇下首的阅天机出列，跪下请道：“臣有罪。”

“谋师何罪之有？”

“教令乃是阅天机一手起草，着力推行，但如今教令执行不畅，影响魂皇君威，乃是罪一。臣虽使众将熟悉教令，却未曾考虑下属军士是否能理解执行到位，致使军士违背军令，非战折损人员，乃是罪二。此二罪，臣万死难赎。”

“谋师所言，着实是问题。只是谋师只一人，事务繁忙，不能兼顾，情有可原。但教令乃是谋师着力推行，现在出了这样大的差错，为正军心，不得不罚。来人……”

“魂皇！”任君狂突然开口，双膝跪下，“臣也有罪，臣对教令执行不严，亲信下属出了人命，臣也当同罪！臣请罚！但是谋师平日尽心竭力，我等都看在眼中，执行教令这种事，如果还要谋师亲力亲为，臣自觉，太为难谋师了！”

凌霜节也忙道，“任将军所言极是，臣也在教令推行上执行不严，臣也请罚。”

鬼万象的先锋军一直在西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傻了一会儿，道：“臣觉得，教令执行虽然不易，将士们有所怨言，但是，不应该事事都由谋师解决……”

“鬼万象将军的部队在西线，不知是如何解决教令执行问题。”

“呃……盘陀城附近盗匪一直不断，所以将士还好约束……呃……臣之后也会彻查。”

“哼，都起来！”葬魂皇怒道，“你们是想让本皇法不责众，所以一个都不罚吗？”

任君狂道，“臣请罚。”

“依军令，领三十军杖，降为副将，营中事务由凌霜节代掌。现在战事不定，削为十五军杖，剩下的一半欠着，如果再有事出，加倍领罚！”

“臣领罚！”

“你们两个起来！”

凌霜节和鬼万象忙起来站好。

“这次无故离营的人中，也有你凌霜节的人，该怎么处置，你自己清楚。”

“臣明白。”

“谋师……”葬魂皇暗暗咬了咬牙，“依照你自己的教令，上下行差，你当负责。既然你已请罪，军杖之刑可免，就在厅外反省吧。”

“臣领罚。”

当夜，罚令昭示全军。各个军营，都无比寂静。

炎凰煞凤暂时没有什么事，也感受到军营中气氛的变化，他在居所中一边翻看教令，想到很多过去不曾想过的事情。他的居所在半山腰，能看到山下正殿，而后很快发跪在夜风里的一袭白衣。

能写出这样教令的人，果真不简单。

重越山地处北地，本就很冷，而如今季节轮转，又至深秋，寒凉的夜风仿佛能将人的骨头浸透。

葬魂皇在书房里神思不属，知书心里鄙视又不满，瞥了一眼魂皇，心想怎么给先生送一个手炉去才好，而后就见葬魂皇跟阵风一样的刮了出去。今天本就是先生有意逼魂皇这么做，只有如此震慑，才能使众军对教令重视起来，何况东进的进程，很快就要到海岩城了啊。那里，他曾听先生说过，有一支先生和师祖一起教导出的队伍，牢牢掌握着东海六城。他曾有幸见过一次，整肃的军容，实在不是寰尘布武的军队可比的。

但是这么冷的天，先生身体本来就单薄，若是被吹坏了可怎么办，但是先生明确说了不许自己跟着……知书满心的纠结。

重越山的夜晚真的很冷，阅天机心想，“特意多穿了两件衣服，没想到跟纸壳一样挡不住风。”

这时，一件斗篷罩在他身上，雪融兽雪白的毛皮带着被暖炉烘出来的温暖，驱走了夜风的寒意。

葬魂皇走到阅天机面前，也跪了下来。

“魂皇……”

葬魂皇止住阅天机试图阻止他的双手，“我也有错。”他十分恳切地看着阅天机，“我也该领罚。”

而后悄悄地塞给阅天机一个暖炉，“谋师对我说，君臣如云龙鱼水，那么本皇也该与谋师同进退。”

年轻帝王的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火光，红色的衣甲和红色的头发，就像要燃烧起来。

阅天机想起壶天草堂前的初见。

他想，我没有选错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