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该起来下田了”父亲在门外喊话。
我睁开睡眼惺松的双眼，看看床头的闹钟，时针指在“5”上，窗外刚刚露出鱼肚白。我知道属于我的双抢来临了，这一天是公历7月10日，我16岁的生日刚刚过去。
下到堂屋，父亲已经拎着镰刀出门了，母亲往灶膛里塞了最后一把稻草，锅里的稀饭已经开了。
“今天去村东头的田畈里割稻子，镰刀已经给你磨好了，放在洗衣石板上”母亲急急地关照我后，紧跟着父亲出了门。
我漫声答应着，打好井水洗了把脸，清冷的井水让我清醒了许多。简单地洗漱好，挑了件粗布外套穿上，摘了墙上的草帽背在颈项里，拾起石板上的镰刀出了门。田间的小路上长满了杂草，草尖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偶而有蚱蜢从草丛里蹦出来歇在脚背上。东方的地平线上已经隐隐泛起了红光，预示着白天的高温是无可避免了。父母已经开镰了，两行倒伏的稻子不断向前延伸。我站在田头，了望四周。眼前是江南典型的稻田，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田块错落有致地拼接在一起，满眼金黄，清晨的微风吹过，稻子如波浪起伏。田里到处都是早起的乡人，正在奋力收割着希望。我家承包田有5亩多，就是眼前连在一片的5垅田。
下到田里，跟随在父母身后开始挥动镰刀。锋利的刀刃划断稻秆时响起清脆的断裂声，“唰唰唰”声此起彼伏。起初的两拢稻比较顺利地放倒了，从第三拢开始已经有点迟缓了，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气温迅速爬升，额头汗水岑岑，粗布外套已然濡湿。我直起腰来，田间吹来一丝微风，一阵凉爽，我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深吸了一口气，伏下身来继续挥动镰刀。母亲站在田垅上喊我“歇一歇，先吃早饭吧”。我放下镰刀，揉了揉有点酸胀的腰身，转身往家走。早餐是母亲清早煮的稀饭，已经凉了。舀在碗中，连粥带水“咕嘟咕嘟”几大口倒入了肚中。一连喝了三碗稀饭，疲倦感稍减。父亲喝粥的速度远胜于我，常年艰苦的劳作让他养成了争分夺秒的习惯。趁我们早餐稍事休息的当口，已经把我们的镰刀又磨了一遍。
再次下到田间。太阳已经不留情面，未动镰已经淌汗水了。我咬牙坚持着重复挥镰的动作，稻子齐刷刷地倒伏在脚下。四拢、五拢--------田里倒伏的稻子越来越多，收割的动作逐渐变得机械，汗水流个不停，浸入眼眶，视野有些模糊。“啊”一不小心，刀刃带过指肚，鲜血沁出。母亲赶了过来，一看是皮外伤，撕下旧衣服上的面条，缠绕两圈收紧，嘱咐了一句“小心点”就自顾赶活了。我抻了抻浑身湿透的衣衫，埋头挥镰，汗水溽湿伤口，强烈的盐渍疼痛，身体里的水份在快速流失，感觉快窒息了。我走上田垄，拎起那把装满岁月沧桑的陶罐，闭上眼仰脖长饮，分明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强烈跳动着，血管里突突着青春的倔强与不屈。日已正午，一家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歇晌。淘米做饭，准备午餐。应对这么高强度劳动的饭菜是极简的，地头自种的蔬菜永远是主角，豆角、茄子和番茄，一碗咸菜是绝对不能缺的，流失了这么多的汗水，还得靠它回复精力。草草吃过中饭，父母稍事休息，我也和衣倒在床上，管不了汗水泥渍，一步也不想挪动。
午后3点光景，父亲在楼下准时喊醒了我。从床上直起身来，感觉四肢百骸都酸痛无比，高强度的农活委实让少不经事的学生娃承受不了。然而作为长子又如何能让苦难的父母独自挑起这副生活的重担？在水龙头上冲淋了一会儿，感觉清醒了许多。下得楼来，父母又早已下田，我拎起草帽镰刀出了门。户外的日头毒毒的直射下来，仿佛要把空气点燃，空气里一丝风儿都没有，破旧的草帽根本遮挡不了滚滚热浪。一伏下身，汗水已然滴淌下来，勉力挥动镰刀，沉甸甸的稻子再次倒伏下来。这完全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与酷暑搏斗，凭的是顽强的意志，只要有一丝动摇，感觉就会彻底败退下来。一家人都在咬牙坚持着。突然前面的母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抢前了几步，那是中暑了，我赶紧高声喊来父亲，一起把母亲扶到田边的树荫里，抓下头上的草帽狠命的扇风，父亲捧起装水的陶罐喂母亲喝几口水。母亲脸色苍白，软弱无力，斜倚在树身。我在心里狠命诅咒着这酷热的天气，很是气苦。母亲休息一盏茶的功夫，缓过神来。我和父亲又赶紧下田收割，天气预报后两天有雨，得趁这两天天气晴好，收割带脱粒都得完成，“双抢”就得争分夺秒与老天赛跑！慢慢田里剩下的稻子不多了，日头已经西斜，母亲又已强撑着下田帮忙了。我只能心里流泪，伤叹生活如此不易，不过也感谢艰苦的岁月，让家人彼此毫无保留地相互扶持，一起经历了生活中的无数风雨。不知不觉月亮爬上了树稍，最后一棵稻禾倒伏下来。我扔下镰刀，仰天倒在割倒的稻子上，面对满天星光，久久不语。
隔天又和父母一起下田脱粒，我负责在脱粒机后面收集机器打下的稻粒，又是一个繁重的农活。频繁得弯腰，汗水混着稻屑沾满了脸颊，稻粒不断击打着脸庞，喘气都很困难。两天后才完成脱粒，紧接着得用筛子、风车清理干净脱下的谷粒，顶着烈日不断翻晒，足够干燥后才能收藏，留够自家的口粮，剩下的送往乡里的粮库完成国家收购任务。收割完的稻田要及时灌溉翻耕，施上猪羊肥。数天后又是一场重头活，拔秧种田。还是顶着星星出发，伴着月光回转家门。当最后一颗秧苗种下，已是二十多天的傍晚，我从泥水田里拔腿上岸，回望天际，一抹残阳，鲜红如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