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去换了一副眼镜,只因原来那副大黑框实在让我“不堪重负”,用小伙伴的话说“整张脸都在齐心协力扛着那副眼镜”。
戴上细丝框的刹那,鼻梁是轻松多了,整个脸仿佛也都舒坦了。当我喜滋滋地去一照镜子,立马想哭,不是因为戴上难看,而是这副眼镜让我看到的世界和我那大黑框呈现的世界不一样,我的脸好像大了三分之一,于是再戴上我的“大黑框”,立刻看起来顺眼一点。我超想问身边那一头黑线看着我在两副眼镜之间换来换去的店员到底我脸大不大,结果看到她也是戴着眼镜,她眼中看到的我或许又是另外的样子,只好忍住了。
我最终还是戴了那副轻盈的眼镜走出去了,反正脸的大小是确定的。
进入地铁站,我仔仔细细地看人们,发现整体都大了一码,大脸盘、大粗腿拥挤地进入我的视野,长脸长得一眼看不到边。我心里对比一下自己镜子里看到的那张大盆脸,好像也能融入人群,就稍稍释然一点。可是随之又升起一种焦虑——到底大黑框和细丝框这两副眼镜哪副看到的更符合现实的情景,还是都不完全符合,如果我不能确实知道的话那岂不是连“眼见为实”都做不到。
小时候也有过类似焦虑。那会我刚知道有红绿色盲这回事,而且是天生的,就联想开了:那有色盲症的人从小被没有色盲症的人教导,教导的人指着绿色跟他说是绿,其实他眼中看到的是红。于是他的认知里绿才是“红”,红才是“绿”,但“红灯停、绿灯行”的关于颜色辨认的事情他也不会搞混,虽然他看到的颜色和他被教导的是相反的,但可以彼此对应起来,所有红绿色的东西他都不会说错。 更有一重焦虑,也许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色盲,摆在眼前的东西在各人看来都和它实际颜色不同。可这种事情到底谁的眼睛看到的更符合实际,没有人知道。后来读了书,才知道我这种焦虑形而上一点就是哲学里的不可知论,即一种哲学的认识论,认为除了感觉或现象之外,世界本身是无法认识的。
再说这眼镜的事,这次我的焦虑已经从担心自己看不到真实转为担心别人。他们眼里的我到底是啥样子呢,他们到底戴了哪副“眼镜”,无法知道,也许在某些人眼里大家都是侏儒,或者大家都是巨人,或者以丑为美,或者以美为丑,然而也不自知,以为就应该如此。所以,“美女无人问,丑妇门槛塌”也是有可能的,“自以为是”是贬义词也是现实。
既然外界自带“不可知”,我究竟要选择戴哪副眼镜去看呢?“大黑框”让我看到精致的世界,仿佛戴上一层戴美颜功能的滤镜,大家身段顺眼,脸上都平滑细腻;“细丝框”仿佛是个显微镜,戴上去看,大家都好像是吃撑了的饕客,且脸上的疤麻痘、毛孔细纹黑白头都看得清清楚楚,当然看我自己也是如此。也可以有两种组合:看自己戴“大黑框”、看别人用“细丝框”;看自己戴“细丝框”、看别人戴“大黑框”。第一种不怀好意,就好像合照P图只P自己,坏;第二种吧,有自虐之嫌,怕会自惭形秽得出不了门,再自卑致死。都不好,还是应该一视同仁。
经历了一番胡思乱想,心里静下来,发现自己得接受现实,就像当初无奈地认可“不可知论”。世界不会因为我“戴的眼镜”不同而不同,它只有一种样子,只有它自己知道。而我认知的世界通过我的看、听、嗅、触又自成一个样貌,而我就存在自我的认知构筑的世界里,怎么也逃不出去。
今早上爬起来,鼓足勇气拿起细丝框戴上,愣怔地看着镜子里的黯淡的大脸和暗痘丛生的额头,突然心里就恨起那个“大黑框”长久以来对我的蒙蔽。瞥了一眼静静躺在边上装无辜的“大黑框”,仿佛在嘲笑我:“该什么样自己没点数,怪我喽?”,更生气了。
我严肃地将换眼镜带给我视觉、思想、情感的大波动告诉了谷哥,他正看郭德纲的评书《济公传》,笑得跟傻子一样。我分不清他是笑我还是被相声逗乐了,尴尬地向他确认一遍。他笑出眼泪来,“我现在知道郭德纲说得那些傻瓜不是虚构的,你就是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