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一封信

1、刘忘归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把这封信寄出去，直到快递员拿走信封的那一刻他还在纠结，看着快递员的背影，他甚至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傻得出奇，办了一件荒唐事，可能等待自己的又是一场灾难。

2、 “先别说你妈，就说你写这些话，你妈真是白养你这个儿子了。这话我本来不应该说，你当儿子的给你妈掏钱买房子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拿点钱就了不起了吗？况且你妈为什么受这么多年苦，还不都是因为当年你上学出的那个事儿吗？再加上你那个爹！我就没法说了。那是一丁点儿不知道心疼你妈，什么本事没有，还天天气她。你们老刘家没一个好东西！”

凌雪出差期间，刘忘归独自一人在家，不知什么原因，他突然想给家里写一封信，他犹豫写给妈妈还是写给爸爸，考虑再三，他提笔写道：

妈妈，爸爸：

你们好！很多年没有写信了，记得上次给你们写信还是在上大学的时候。现在的人们几乎很少用写信的方式交流了，突然收到我的来信，你们可能有些意外吧。我也是突发奇想，想跟你们二老用这种特别的方式说说话。

最近你们的身体怎么样？降压药要按时吃，不能时断时续，高了吃不高就不吃，那样危害很大。房子选好了吗？也不要选太大的，够住就行，省一点钱还可以在装修的时候宽松一些。

妈妈、爸爸，自从考上大学，我已经在外漂泊了很多年。这些年很少回家，即使最应该回去的春节，有几次也不能赶回去，真的觉得自己很不孝，你们不要怪我。我这里总体都很好，小雪也很好，她很忙，生意进展也还不错，前段时间刚换了一辆新车。我工作也比较忙，偶尔加班，但是身体很健康，你们不用担心。

妈妈、爸爸，我特别爱你们，也感激你们对我的养育之恩。但是，高三发生的那件事让我一直愧疚不安，我觉得拖了家里的后腿，让你们近乎倾家荡产。虽然你们并没有过多地埋怨我，但是从你们因为房子而争吵的话中，从我犯错时你们批评我的言语中，我也能听出你们对这件事也是十分痛心，对我的责怪。我的冲动给整个家庭造成了巨大的打击。我有时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一个父亲，遇到这件事情会不会埋怨自己的孩子呢？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

我是个男人，做了错事应该承担责任。可我也是个敏感的人，从小特别怕做错事。这个你们应该是最清楚的人了。我从小每当做错事的时候，特别想得到你们的拥抱或者安慰。尤其是学习，每当自己考试成绩差我都特别难过，腿像灌了铅，回家的路感觉特别漫长。我特别想听到你们说，没关系儿子，爸爸妈妈知道你也很难过，相信你下次一定能考好。但是，我始终得不到这些，妈妈每次都是冷漠，而爸爸会有很多挖苦。有时候，我真的很想说，我的学习不用你们管！但是我不敢说，有时我甚至都不敢哭。

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夜里发烧，去急诊输液，半夜醒来，我看到爸爸趴在我床边，扶着我扎针的手怕我乱动。听到我醒了，爸爸也抬起头，眼睛疲惫地看着我，问我怎么样。那一幕我永远忘不了，那时候我特别心疼爸爸，特别想哭。但是我在你们面前不敢哭，一哭就会被训。（刘忘归眼泪婆娑，泪珠滴在信纸之上）也许你们那个年代的人都不喜欢表达内心的感受，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一个情感外露的人，我猜其他跟你们同龄的父母对孩子也都是这个态度吧。

爸爸妈妈，高三的事情让我内疚了很多年，我一直觉得给你们增加了负担。每次冬天因为屋子冷，倒水不方便，没有洗手间，没有下水道等等这些问题让你们争吵的时候，我都觉得这是我造成的，看到你们吵架我特别内疚，儿子很对不起你们。

这些年我的工作进展平平，收入有一点增长但勉强维持生活。这让我想起爸爸高中时候跟我说的一句话，你的水平能考上普通一本大学就行了。我当时十分不服气，觉得自己的成绩是能考上一所更好的大学的。当时，我很希望爸爸鼓励我，赞同我，但爸爸总是带着“你也就那样”的语气，一副不太相信的神情，那是一种很难捉摸的表情，包含着怀疑但又特别想得到的意味。爸爸对我的期望让我感觉到十分挫败。但我后来真的考上了很好的学校，知道结果的时候我真的特别想反问爸爸，你不是说我没本事考上好学校吗？可我不敢说。现在看，幸亏当时没有说，因为考上一所好大学并不代表未来就一定优秀。现在的我，和爸爸当初的预言很接近，我十分普通，甚至可以说很差。与我的同班同学相比，我算是最差的了。爸爸，看来还是你了解自己的儿子，我真的并不优秀。

唉，自我贬低了一番，真是羞愧。

对了，你们的房子选好了吗？二老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住上有卫生间的房子了。不用再为冬天烧煤而发愁，不用再拎着水桶走很远到街边倒水，想到这些我都特别开心。其实，你们本该早就过上这样的生活，都是因为我改变了你们的生活轨迹。我知道这一切来得有些晚，但不管如何，还是改变了，咱们还是有了希望。

爸爸妈妈，我为自己曾经犯下严重错误给家里造成了巨大影响后悔不已，但现在的我心里能稍稍缓解一些，能为你们买房子出一点力我十分高兴。尽管这10万元钱远远不能弥补这些年二老受的罪，但希望你们能原谅儿子年轻时的过错。

妈妈爸爸，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促膝长谈过，我也不太记得有跟你们袒露心声的记忆。不知为什么，在你们面前我一直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不知道怎样做才算是一个优秀的儿子。从小，无论考试成绩多么优秀似乎都是天经地义，没有得到过表扬。而一旦成绩下滑，便是不可饶恕。其实，我内心最希望的结果是这样的：当我取得好成绩的时候，你们能跟我一样开心，表扬一下我，赞赏一下我，就让我小小地骄傲一下。而当我遇到困难时，希望你们能伸出援手帮助我，告诉我不要怕，有爸爸妈妈呢，可是我回忆不起来这些。我总觉得自己不够优秀，我总觉得怎么努力都是理所应当，怎么讨好别人都是理所应当，我好像就没有资格获得赞赏，我好像就不是一个独立而值得被爱的人。

（刘忘归泪如雨下）

直到我走出家门，来到大学，我发现其实我并不很差，我不需要特别努力就能取得很好的成绩，我会的很多东西同学们都不会，他们很喜欢我。我每天都会得到赞扬和鼓励，我从来不知道，我原来挺优秀的。可是，我就是不能建立起自信和自尊，我还是始终认为自己做得不好。爸爸妈妈，你们说，我是不是可能错过了建立健全人格的人生阶段？我还来得及吗？

爸爸妈妈，写到这心里有点激动，也有点惶恐，我觉得自己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但是这些话我也没有经过什么思索，一气呵成就写了这么多。我觉得，父母应该是一个人这一生永远值得信赖的港湾，希望爸爸妈妈不要生气，如果我有哪些话讲得不对，爸爸妈妈请你们多谅解自己的儿子。

我爱你们。

儿子：刘忘归

2017年11月23日

刘忘归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把这封信寄出去，直到快递员拿走信封的那一刻他还在纠结，看着快递员的背影，他甚至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傻得出奇，办了一件荒唐事，可能等待自己的又是一场灾难。

信里写的话都是刘忘归多年来想表达的内容，可他从来没有说过。平时，刘忘归和父母的交流基本都是通过电话，但在电话中，他没有勇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因为他很担心自己说错话，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自己的思路就会陷入混乱，让自己错上加错，表达更加语无伦次，想去纠正或者说清自己的想法变得不再可能，而写信这种方式能够让他比较顺畅地表达自己。

刘忘归很担心父母收到信后的反应，但是信已经寄出不可挽回。他最希望的结果是，爸爸妈妈看到信后能了解儿子的心境，能够告诉他们的儿子说，我们很理解你，不要有压力，每个人都会犯错，爸爸妈妈不怪你，我们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刘忘归一想到自己能够听到爸爸妈妈说出这些话，就会控制不住眼睛发酸，热泪盈眶。可冷静下来后，他认为这些事应该都不会发生，自己真是可笑。而更加让他难过的是，刘忘归一直在不停地埋怨自己，为什么明知对方不会高兴，明知不会得到好结果，自己为什么还是写了信、寄了信？忐忑不安中，刘忘归悲观地等待着。

没过几日，这天还没到下班时间，刘忘归的电话响了，但屏幕显示的不是妈妈，而是爸爸，这让刘忘归十分意外。

“爸。”

“嗯，儿子，你下班了吗？”

“快了，爸你咋把电话打过来了？我妈呢？”

爸爸停顿了一下说：“你妈现在不在……呃，你上班挺忙的吧。”

“还行爸，你们也都挺好吧？”

“挺好挺好，你不用担心。那个……信你妈我俩收到了。咋说呢？大概意思我们俩也都明白。你呢，能帮我们买这个房子，你妈我们俩都挺感谢，尤其是感谢小雪这么通情达理。但我还是那些话，这个钱呢，我是还不上，等我们俩死了，这个房子肯定还是你和小雪的。那个时候房子肯定也涨了，你也吃不了亏。”

爸爸的话听起来十分刺耳，像刘忘归预料的一样，爸爸更关注到钱的事情。

刘忘归没有说话。

“另外呢，你说的那些小时候的事儿，考试的事儿吧，咋说呢，我们这个年代的人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那么会说，也说不出来。你说的那些事情，我也都记不得了，至于说对你有什么打击，你还是想太多了。我觉得你这个孩子吧，从小就心重，有事儿就爱哭，男人应该大度一些才对。我跟你妈过了这么多年，受了多少罪，打了多少架，现在不也这样将就着吗。没啥。”

刘忘归“嗯嗯”地答应，没有回应爸爸什么。他觉得爸爸说的话每一句话自己都预料到了，不需要回应。现在的他，更多想的是为什么妈妈没有来电话？妈妈一定是生气了，不想理自己，一想到这些让刘忘归十分心慌。

刘忘归脑海里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他记得那时自己有一把心爱的小手枪，一天早晨，小手枪的电池盖盖不上了，他很着急地跑到妈妈身边，想让妈妈帮忙。而那天早晨妈妈好像是要着急出门，很急躁，正在和爸爸争吵。刘忘归清晰地记得那个场景，妈妈由于着急出门，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餐桌旁吃早饭，刘忘归仰着头看着妈妈，她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半个馒头，一边吃饭一边和爸爸吵架。

刘忘归不敢搭话，见他们吵了一会儿后安静下来了。小刘忘归慢慢走近妈妈，悄悄对妈妈说：“妈妈，你看，盖不上了，你帮帮我。”说着他把小手枪和盖不上的盖子递给妈妈。而妈妈并没有看自己，而是接过盖子，随手扔到了桌子上，塑料盖子像硬币一样，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哗啦啦”的声音，妈妈不说话，继续嚼馒头。这时爸爸又开口埋怨，两个人又争吵起来。刘忘归觉得很无助，很无奈，就可怜巴巴地走开了。从那以后，他从不在妈妈生气着急的时候找她帮忙，因为那样不会收到好的结果。

这一次，妈妈一定又生气了。

刘忘归在电话里心不在焉地迎合着爸爸，要挂电话的时候，他又问了一次：“爸，我妈没事吧？”

爸爸“嗯”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刘忘归有种不祥的预感。

挂掉电话，刘忘归呆呆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嗡嗡震动起来，刘忘归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是小姨打来的。

“小姨，你……”

“小忘归啊，你说说你……”还没等刘忘归说完话，小姨就打断了他。

一听这口气，刘忘归知道小姨要开始发火了。

“你是哪根筋搭错了，咋想起写这么一封不着调的信啊？我们这些粗人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道道，别文绉绉地拽一大堆没用的话。你看看你，现在把你妈气着了吧。”

“小姨，我妈怎么了？”

“先别说你妈，就说你写这些话，你妈真是白养你这个儿子了。这话我本来不应该说，你当儿子的给你妈掏钱买房子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拿点钱就了不起了吗？况且你妈为什么受这么多年苦，还不都是因为当年你上学出的那个事儿吗？再加上你那个爹！我就没法说了。那是一丁点儿不知道心疼你妈，什么本事没有，还天天气她。你们老刘家没一个好东西！”

“小姨，我妈怎么了？”

“还有你说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我都不知道你一个小孩儿哪来那么多想法？你妈是虐待你了？还是不管你吃不管你住不管你上学了？怎么你这长大成人了，还倒打一耙，数落起大人来了呢？你这一上学，一走就是十几年，你回来过几次？你说说你自己算不算孝顺呢？还有你们家那个凌雪，这次买房子算是她够意思，但是我跟你说小忘归，这个儿媳妇算上结婚，一共回来过几次？有三次吗？你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妈你爸还不够帮你们吗？你们长大了，轮到你们帮帮老人，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我就没见过你们这么自私的年轻人，气死我了！”

刘忘归心如刀绞，他不知道小姨的这些话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小姨代妈妈表达了想法。他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跟爸爸妈妈说几句心里话，说几句积压了很多年的话，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可收拾的严重后果。虽然他也有心理准备，这封信一寄出，不会有好结果，但真听到老姨的这些话，刘忘归还是痛苦不堪。

“小姨，我妈怎么了？”

“你妈住院了！让你气的！”

“什么？！你在我妈旁边吗？我跟我妈说话。”刘忘归说。

电话里传来小姨的声音，“给你，你说吧，气死我了！”

电话里传来妈妈虚弱且沙哑的声音“喂。”

“妈，我错了。”刘忘归哭了。

妈妈叹了口气，仿佛也是叹出了一辈子的无奈。她虚弱且鼻音很重地说：“没事，你的信妈看了。怎么说呢，妈不太敢相信这是我儿子说的话。你小姨说的话不太好听，但也把妈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儿子啊，我也想好了，以后呢，你跟凌雪你俩好好过日子。如果你们缺钱呢，我明天就把房子退了不买了，我和你爸还继续住那个小屋。我以后也不干涉你，要不都变成了罪。”

“不用妈，你千万别，我们不缺钱。都是我不懂事，你别生气了，妈……”刘忘归哭的更厉害了，心里极度痛苦，五味杂陈，他后悔，气愤，害怕，愧疚，后悔的是为什么自己要做写信这件傻事，气愤的是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能理解自己，小姨为什么说了那么多刺耳的话，害怕的是妈妈以后不理自己，愧疚的是给父母造成了伤害。

“儿子啊，你想法太多了，心太重了，没那么多的事儿，硬让你想出了那么多的事儿。妈现在也知道了，我们这么多年生养你都错了，你记恨我们，妈也不怪你，一个人一个想法，不能强求。以后你呢，想起你妈，就打个电话问候问候，想不起来呢也不用管我，我也肯定不会怪你们。咱们少联系，你们俩过好日子，早点生个孩子。就这样吧，挂了吧。”

“妈……”刘忘归嗓子干裂，泪如雨下，妈妈挂断了电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