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中关于陈仲举的记载如下:
德行第一:
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主薄白:「群情欲府君先入廨。」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赏誉第八:
陈仲举尝叹曰:「若周子居者,真治国者器。譬诸宝剑,则世之干将。」
谢子微见许子将兄弟,曰:「平舆之渊,有二龙焉。」见许子政弱冠之时,叹曰:「若许子政者,有干国之器。正色忠謇,则陈仲举之匹;伐恶退不肖,范孟博之风。」
品藻第九:
汝南陈仲举,颍川李元礼二人,共论其功德,不能定先后。蔡伯喈评之曰:「陈仲举强于犯上,李元礼严于摄下,犯上难,摄下易。」仲举遂在「三君」之下,元礼居「八俊」之上。
通过以上记载,可粗识陈仲举,其为人有德行大志,其礼贤若渴而不拘俗议,其才可为“干国之器”,其品格“强于犯上”。如此几近于完人,故德行开篇便称其“言为士则,行为世范”――其言行为时人当世之准则规范。而寥寥数字亦不足可判人是非,陈仲举既为东汉名臣,那么,且从东汉启语。
光武帝刘秀英明神武,在焦土废墟之上开创盛世王朝。刘秀在位三十三年,终岁六十二。其第四子刘庄嗣位。刘庄的生母光烈皇后便是那位著名的当娶之妻阴丽华。汉明帝刘庄在位期间,北抑匈奴,设都护于西域,于内倡大儒学,并引进佛教。亦可谓不辱其父之风。
刘庄之后,其第五子刘炟即帝位,是为汉章帝。刘庄继承并贯彻乃父及祖之政令,一时文有治、武有功,史称“明章之治”。先人把底子夯实了,汉和帝刘肇应势而为,打造史上著名的“永元之隆”。也即是指,永元年间,汉室国力至极强之势,国泰民安,兵强马壮,四夷宾服。然而,正如惠子所言:“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汉室衰微也自此始。刘肇一朝,盛固极盛,但也伏诸祸端如下:
一、因与专权的窦氏外戚夺权的需要,又恰刘肇所倚重的朝臣宗室或年老或短命,他不得不重用了宦官,东汉的宦官弄权便始自此。
二、刘肇生母为梁贵人,梁贵人有兄弟数人,刘肇皆封官赐爵。中有梁雍,梁雍有子梁商,梁商有女梁妠,位至顺烈皇后;有子梁冀,位至大将军。梁商掌权,梁氏一族遍布朝中。梁氏之祸当由此始。
三、自刘肇起,汉室诸皇帝皆短命。刘肇早亡,子嗣不旺,亦是一祸。刘肇逝时年仅二十七岁,刘肇子嗣虽然不旺,但若使他能多活数岁,宦官弄权,外戚擅政,阴立少帝的悲剧或可避免,其子孙命运也必然是另一番模样,政事也当然不必污侮不堪。其后依次为:
汉殇帝刘隆一岁而夭;
汉安帝刘祜十三岁继位,三十二岁暴病而亡;
汉顺帝刘保十一岁继位,三十岁病亡;
汉冲帝刘炳一岁继位,二岁染病而亡;
汉质帝刘缵八岁继位,九岁为梁冀毒杀;
汉桓帝刘志十五岁继位,三十六岁而亡;
汉灵帝刘宏十二岁继位,三十三岁亡;
汉献帝刘协九岁继位,十一年后禅位曹丕,大汉亡了,汉末帝倒得以寿终正寝。
据上述,东汉自第五位皇帝刘隆开始,便一直是少帝即位,大权旁落,刘姓江山,其实也只是表面上姓刘而已。若是宦官掌权,则多是小人狎近帝前,皇帝受其潜化,自然难以受到很好的教育及德行方面的培养。若是外戚掌权,作为皇帝不掌权固可一时纵闲,如掌权,拿捏失度,处置失衡,则又有废立之忧,成长环境压抑,工作环境苦闷。如此必然影响寿命,为继任者伏祸。这种桎梏非高材之帝是无以破局以出了。
这若干年间,帝少即位,皇纲不振,宦官外戚争权夺势,培植私党,这便是一个顽疾,又如一棵根基日深的大树。那个年少即有“扫除天下”之志的少年,虽然在茁壮的成长,然而最终亦敌不过这由来已久的宿命。然汉之将亡,匹夫奋力。
陈蕃,字仲举,今河南省平舆县人。关于陈蕃年少时所处的具体历史阶段,史籍语焉不详。陈蕃生平大体应始于顺帝时期――据其曾为豫州剌史周景的别驾从事,周景为大将军梁冀辟,稍迁豫州剌史,而梁冀封大将军在顺帝十六年。终于灵帝初期。
汉顺帝刘保,得继皇帝位,全赖宦官相助。后来,助他登基的一众宦官十九人全部封候,这其中就包括曹操的爷爷曹腾。宦官外戚权势威赫,官场腐败,政事混乱,便是那个时期最显著的特征。陈蕃的命运,一众贤臣的命运,以及大汉的命运也蒲伏在这显著的政治特征之下。
生于官宦世家,耳濡目染,对庙堂之上的污侮必然深有所感。那么,启圣人之学,观世事无道,少年陈蕃的“扫除天下”也当有感而发。
父亲的朋友薛勤来访,看见陈蕃所在之处,庭宇芜秽,便道:“后辈小生为何不洒扫待客”,陈蕃却答道:“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今时之人虽更以“先扫一屋,再扫天下”喻指做事循序有进,但设想一个十余岁的孩子口出此语,此情景必令人奇之,又岂可忽视其年少之志。陈蕃也可谓“一语成谶”,其后来官至显位,巡行各地,监察吏治,《世语》称其:有澄清天下之志,却也并非藻饰。
既然登车揽辔,欲以澄清天下,我们权且从官职序列来了解陈仲举。
汉时为官,以举孝廉涉仕的人才最多。陈蕃祖上曾为河东太守(河东大约为今山西境内),故陈蕃以孝廉入仕,职务为郎中。郎中是个三百石的小官,无下属官员,以皇帝陪侍为职责。陈蕃在职时,遭逢母丧,于是卸职归家。期满后,应豫州剌史周景之辟,行别驾从事史之职,别驾从事从地位上而言,已经是一州的二把手,仅居周景之下。周景为人忠正,好贤爱士,然而为官却不能无视权贵而秉公执事,陈蕃既以“强于犯上”而闻名,其与周景“谏争不合”的具体原因,或许也可理解为不耻周景之畏惧强权。
陈蕃从周景处不辞而别,“挂印”而去。后来,公府多次征“举方正”,陈蕃皆不就。汉代有一套入仕擢官的选拔制度,其中有一科为“贤良方正”,即指为官处事“方”且“正”,公正无私,直言谏君者。陈蕃多次拒绝公府的邀请,应该与邀请者身份地位关系极大。当时,梁冀权势威赫,多为不法,公府的邀请或者就是梁冀的邀请,陈蕃为人既刚正不阿,势必拒绝应征。
后来,太尉李固出来表荐他,他之所以爽快的出来“拜议郎”,应该有两方面的原因。
第一:用山简的话来说:“陈蕃、李固之徒,守忠节于朝廷”,李固虽是由梁商推举而出来的官员,但他却是不植私情,并不依附梁商之子梁冀,所以他邀请陈蕃出来做官,也是做的朝廷的官。
第二:李固任太尉是公元144年,这一年顺帝刘保驾崩,一岁的刘炳即位,太后梁妠临朝听政。一年后,刘炳夭折,梁妠刚失去儿子,又失去孙子,身心疲累,不愿理政,朝廷交由三公打理,也正是在这期间,李固罢免了一大批有问题的官员,又提拔及选举了一批官员,其中就包括陈蕃。
陈蕃为李固表荐出来做官后,先是任议郎,后迁乐安太守(乐安为今山东省高青县方圆)。乐安属青州辖,青州剌史李膺(即是前文品藻第九所提到的李元礼)为人严苛,蔡伯喈(蔡邕,蔡文姬的父亲)评之“摄下严”,下属的官员都觉得剌史李膺对人要求过分,所以很多人都弃官而去,唯独陈蕃“以清绩留”,一可胜任其职,二不做一丝一毫不法之事,陈蕃为官做到了光明磊落,君子坦荡荡。人常道:水至清则无鱼!其实是有些鱼配不得这一汪清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