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几个点了?”不洗澡无聊地问。
“还是那个点!”透心凉懒懒地应了一句。
“到底是哪个点?”不洗澡怒了!
“我哪知道?”透心凉甩甩骷髅头,恹恹地嘟囔,用指骨抚了抚前额,似乎那里还有头发的样子。
这是一个满月夜,骷髅透心凉和僵尸不洗澡躲在墓碑后的阴影里,等待时机到来,一起去寻欢作乐。
眼巴巴看着月亮向西天坠落,夜已深人已静,透心凉起身要走,不洗澡一把抓住他的胯骨:“透哥,月亮这么大,你这身骨头就像行走的组合灯管,不怕打劫和性骚扰?”
“打我还有一身好皮囊时候起,见了漂亮女孩,劫财劫色一条龙,啥时候怂过?如今虽说年老色衰,对付个把中年妇女还是绰绰有余滴!”
透心凉的自信让不洗澡张着嘴,几颗稀疏的大门牙抖动着,似乎想发出“嘁”音,却“噗”一声,在寂静的墓地里,很像有人放了一个闷屁。
这时,突然有人声传来,透心凉立马蹲下,骨结快速曲张发出嘎吱声,浑身发抖,死死抓住不洗澡的胳膊。
不洗澡鄙夷地回头看着透心凉,门牙又开始抖动,透心凉一把捂住僵尸的大嘴,用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示意千万别出声。
一个白衣白裤黑发的人,紧贴着墓碑慢慢走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边走边低头左右寻找,渐行渐远。估摸过了安全距离,透心凉问道:“看到他的胳膊了吗?”
“是啊!”不洗澡醒悟到,“好像确实没有胳膊耶。!”
“可是这么晚了,他为什么在墓地晃荡?”不洗澡不解地自呓。
“谁知道呢?这世道的人貌似都疯了,和我为人的时候截然不同。那时候,日出而作,日落而……”
“打住打住,耳朵都起茧子了,又是你那一套忆苦思甜。”
“你说,他是不是一个梦游者?”透心凉歪头望着不洗澡。
“嗯,可能耶……”
“或者白天来墓地凭吊,丢了东西?”
“对,靠谱,继续……”
“也可能是个夜跑爱好者,说不定呢……”
“跑你妹啊!谁大晚上在墓地夜跑?再说人家只是在走而已,弱智!”
“别说脏话嘛,我只是分析可能性。”透心凉讪讪地回应。
明亮的月夜,透心凉与不洗澡的能量值大为下降,明哲保身,韬光养晦是他们目前唯一的选择。不过,不洗澡按捺不住,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刚从墓碑后探出头,猫头鹰的叫声突然凄厉传来,一个大鸟的影子在一地银白月光中倏忽闪过。不洗澡打了一个冷战,连忙缩回去:“我的娘呀,最怕猫头鹰了,你看看我脖子。”
不洗澡把头伸向透心凉,细脖颈上现出一个铜钱大小的洞:“看到没?看到没?这是上次与山鬼怕怕抢腐尸肉时,一只猫头鹰俯冲下来咬的。你猜咋的?原来猫头鹰喜欢吃僵尸眼睛,刚好我扭头教训山鬼怕怕,尖喙一下子刺中后脖颈,我完美的脖颈啊,从此就成了残缺艺术的典范。”
透心凉频频点头:“哦、啊、原来如此啊,确实可惜了一个好脖颈。”
这时,墓园突然黑了下来,一大片黑云遮住了月亮。透心凉拍了怕僵尸的艺术脖颈道:“别臭盖了,该上路了……”
2.
幸得一片乌云掩护,透心凉和不洗澡从墓碑后闪出身来,在坟茔间迂回腾挪,向西北偏北方向踅行。
云深林密,间或却飘来人声。
“这些人类,真是阴魂不散,这么晚了,还哪里都有它们的动静,还让我们愉快地玩耍吗?!”不洗澡怨道。
透心凉附和道:“我刚来墓园那会,这话其实也远了,大约60年前,那时候还是土葬,晚上出来散步,方圆十里内,哪有个人影啊。现在你看,我们这些骨人和丧尸,哪里还有私人空间?”透心凉边慨叹,边不住地晃着骷髅头,一手叉在胯骨上,一手却朝不洗澡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掌,期望取得共鸣。
“拍你自己的屁股!熟归熟,你这样乱拍,我以后不理你了啊!”不洗澡愠道。
“有点不正常,往日这个点,应该没有人出没了,今晚肯定有情况……”,不洗澡一向有独立判断。
“有亮光,快闪!”不洗澡抓住透心凉的肱骨,迅速将他拽到一棵松树后。
在河堤另一侧,蓦地出现一片可恶的亮光,伴着对话声,间杂着飘渺的乐声。
“你抓疼我了!”透心凉挣扎着。
“刚才你还拍我屁股了呢!”不洗澡咧开肆意生长的不规则大嘴,开心地笑了。
“怎么办?亮光、人声,还他妈有音乐声,我想回去看《骨人访谈》,今晚排骨芳芳要采访俄罗斯作家陀斯托耶夫斯基,我喜欢他的小说,你知道,当初我可是个文艺青年。”透心凉望着光亮处,有些出神。
“我去,说自己是文艺青年的,大多是中二。我想你也不例外,关于老陀的小说,估计你也就知道个书名,连看都没看过。就喜欢在女孩子面前罗列《罪与罚》《卡拉马左夫兄弟》等书名,真问你写得啥,就连忙叉开话题,说人家是癫痫病患者,意志坚强,笔耕不辍,云云。”
“我真的读过呀!我知道《罪与罚》里的男主人公名子叫拉斯科尼科夫,女主叫——”
“我决意去探探,看看究竟是神马情况。”不洗澡甩开架势,作势要上河堤。
“我真的读过他的书,他的书篇幅都很长,字数都很多,人物刻画很传神,就是有点絮叨。”透心凉跟在身后,还在辩解着。
“是啊,有点絮叨,就象某个骨人。”不洗澡揶揄道。
“你真的要去看热闹吗?天色不黑,若被人类发现,会影响你还阳滴。”透心凉心中忐忑不安。
“不冒个险,生活有啥意思?上辈子就是太循规蹈矩,缺少自我意识和独立人格,才被人挟持害死的。在墓园这几十年,想了很多,做人没做好,做丧尸,我一定要搏出位!”
两人手拉着手,上了河堤,离光亮更近了,远处却突然传来自行车铃铛声。
有人骑车过来了,“怎么办?”透心凉紧张地快尿了。
3.
沿着泗河大堤,骑着泰山牌大轮自行车,哼着荤曲,摇摇晃晃而来的正是汪家庙的街溜子汪二狗。
透心凉趴在草丛中大气不敢出,只听得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越来越近,他浑身的骨头架子开始筛糠,骨节咔咔的撞击声与铃铛声呼应合奏,在如水的月色中煞是好听。
不洗澡不禁随着合奏扭动起身体来。“你快趴下!”透心凉惊恐地转头提醒不洗澡,可那个愣头青一样的僵尸女郎已经摇摆着身体迎着汪二狗走去。
汪二狗此时正骑着车想心事,寡妇香香这个钟点不知道睡没睡?得去混顿饭吃,顺便再蹭个色。想到寡妇温软的身体,二狗嘴里的曲子仿佛有了魂,整个大堤似乎都浪了起来。
此时,大堤东南侧再次传来隐隐的说话声和悦耳的音乐声。二狗侧耳倾听,不禁有些疑惑,这是哪个生产队在搞文艺活动?恰在此时,耳畔又飘来奇怪的咔咔声,间或还有蛐蛐动听的鸣唱。
二狗努力地辨认着声音,突然在夜晚清新的空气中闻到一股特殊的臭味。他抬起头,猛然看到前方影影绰绰的漂移过来一个长发飘飘的人影。接着,似乎有个又湿又滑的巴掌粘在脸上,那股臭味直冲鼻腔,他软软地倒了下去。
“快脱、快脱……”不洗澡催促着透心凉。
泰山牌自行车倒在河堤一侧,前轮还在欢脱地旋转着。
不洗澡与透心凉手忙脚乱地扒着二狗的衣服。
“为啥要脱人家的衣服?”透心凉不解地问道,“我不喜欢穿衣服,裸奔这么多年了,挺好的!”
“少废话,待会带你去看电影,”不洗澡手脚麻利地穿着衣服,“远处的人声,我敢断定是放电影的声音。你总不能光着腚去看电影吧?小样的!”
“真的有电影?”透心凉空洞的眼窝似乎透出惊喜的眼神,“俺不看电影好多年!你确定有电影?你是怎么知道滴?”
“这条裤子给你吧,太肥,我穿上就像套进麻袋里了!”不洗澡挑剔着战利品,“得,这小子裤兜里还有条纱巾,不知道是给哪个娘们买滴,归老娘了。”
“你看我漂亮吗?”不洗澡围上纱巾,摆出一个风骚的pose,“漂亮吗?你说啊……”
“这个嘛,我们僵尸骷髅不讲究漂亮,我们看重的是气质。”透心凉一边敷衍,一边开始脱二狗的棉布内裤。
“到底漂亮不漂亮?!”不洗澡气得两颗歪扭的门牙抖动着,一把抓住透心凉的颈椎骨,使劲地晃动着。
“漂,漂亮,极其漂亮!”透心凉挣扎道。不洗澡闻听此言,这才松开手,“对头,算你识相,不过你还要扒人家的内裤嘛?不嫌脏?”
“咱俩比起来,你确实漂亮,”透心凉终于缓过气来,反击了一句。
“好吧,那就给他留一件,虽已习惯裸体,不过,我确实很怀念穿内裤的感觉,扯蛋的感受其实并不妙!”
说话间,汪二狗已经被剥成光猪勇士,车子和人都被藏到河堤一侧的树丛中。
僵尸与骷髅穿戴整齐,向着河堤对面影影绰绰的乐声和人声走去。
4.
缥缈的人声和乐声来自河堤东南侧的王家庄方向。
于是,不洗澡在前,透心凉殿后,拽着河堤下坡的灌木柳条,蹑手蹑脚往前探去。
月亮时隐时现,不洗澡丰腴的臀部忽明忽暗,在透心凉空洞的眼眶前跳跃。他望着那臀部有些出神,脑壳内仅剩的三千不死脑细胞似乎一起活跃起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多年以前,他好象也这样陪着一个女孩爬下山坡,盯着同一个部位心潮澎湃。女孩似乎感觉到什么,回头朝他嫣然一笑,他闹个窘迫尴尬,脸腾一下红了起来。想到此,透心凉一时非常渴望不洗澡回头看看自己,最好也能“嫣然一笑”。
可是,不洗澡只顾往前探行,哪里有那闲情?于是,为引起她的注意,透心凉鼓起勇气,朝不洗澡臀部轻拍了一下,期待着她回头一笑,尽管那是如此宽广的一张嘴,再加上两颗充满表情的门牙。可是,再丑的女人,习惯了就好,总比没有强哦。
“拍你妹啊!给我滚远点!”不洗澡果然转过头来,黑洞洞的大嘴,颤动的门牙,吐沫星子从不洗澡耳边呼啸而过。
“好嘞!”透心凉心满意足地应道,“你慢走,注意脚下的屎壳郎,它们会让你更臭的。”
“我臭吗?!哪里臭?臭的话你为什么还跟我混在一起?”
“我觉得你很香,可是,刚才那个人,就是你身上衣服的主人,不是被你熏晕的吗?”
“闭嘴,看好你的路,别散了你那副骨头架子……”
王家庄方向一度飘渺混沌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清晰,听声音是露天电影无疑。
透心凉一阵欢喜,时隔多年,终于又可以欣赏露天电影了!
透心凉这两辈子没有别的爱好,唯喜在看电影中空想幻想。时光就这样一闪而过,如今想来,他感觉自己上辈子好像一股青烟,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做,只是就着电影胶片做了一串梦。可是积习难改,做了骷髅,依然心心念念看电影,这真是宿命了。
“你喜欢看电影吗?”透心凉这次学乖了,轻轻拍了拍不洗澡的肩膀。
“还行吧,我主要关心电影中女人们的衣服和香水,做梦都想拥有香水,那样我就香了。”
“你不是不臭吗?为啥还要香水?”透心凉咧开牙床,哈哈大笑起来,骨节晃动,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磨牙的怪声。
“找事吗?”不洗澡转过头来,认真地瞪着透心凉,高高举起了手,“你自己去看吧,我要回去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一定想办法给你搞一瓶香水或者雪花膏,”透心凉连忙补救,“再配上刚才那条纱巾,你绝对是世界上最美最香的僵尸。”
下了河堤,穿过农田,顺着声源,二怪来到王家庄打麦场。
只见幕布南侧,乌泱泱地坐了好几百口子人,都好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一样,张着嘴,呆望着前方。幕布北侧,麦秸垛上,或坐或趴着十几个半大孩子,不时打闹嬉戏,并未进入剧情。
5.
透心凉看到电影屏幕,仿佛渴水的鱼儿看到池塘,作势就往前冲。
不洗澡一把拽住他,“看看你那拉风的头盖骨,想吓死一批?还想不想愉快地看电影了?”
“那怎么办?”透心凉转过头来,急不可耐地用眼眶俯视着不洗澡,“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吧?”
不洗澡不露声色地指指不远处,“那边有个席夹子,你悄悄拿过来,戴上。”
二怪手拉手,扮成一对江湖情侣,大摇大摆挪进人群,席地坐在了最前排。
透心凉双掌撑地,迫不及待地仰头望向银幕,努力分辨着画面和情节。
不洗澡则甩着一头长发,左顾右盼地撒摸着周围的情势。
她的右侧坐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手里宝贝似地握着一把吃食,小嘴不停地咀嚼,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煞是喜人。男孩旁边坐着他年轻漂亮的母亲。
不洗澡漫不经心地举头望着幕布,心里却只想着一件事:他吃的什么东西?
一股销魂的五香灌肠片的幽香飘了过来,不洗澡一下子入了定,多么熟悉的味道啊!她那散发着僵尸独特味道的口涎,顺着汪二狗中山装的前襟,噗、噗地砸在泥地上,溅起一朵朵土雾。
透心凉聚精会神地回忆着、思索着,三千个不死脑细胞突然一起喧腾欢呼起来,“对喽对喽,电影是《张铁匠的罗曼史》!”那是透心凉上辈子看的第一部电影,虽已年代久远,终是难以忘怀。
张铁匠那副仿佛凝聚着全人类所有痛苦的紧锁的眉头,肩膀上搭着的白毛巾,还有那“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一下子将时空串联起来。透心凉仿佛回到往生,他感慨万分,空洞的眼眶变得仿佛时光隧道一般幽深,全身的骨节因为情绪激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关节摩擦和抖动的声音。
看到电影中张铁匠与女主角王腊月起初的幸福时光,透心凉不禁习惯性地向身体右侧望去,想对不洗澡说,“看人家!”
可是,却只看见不洗澡微微歪着头,流着口水,紧紧盯着身旁的小男孩,慢慢地将手伸过去,嘴里嘟囔着,“让姐姐尝一块好不好?”
小男孩看到她那个丑样子,目瞪口呆,吓得停止咀嚼,只是张着小嘴呆望着面前的怪阿姨。不洗澡用手捂着大嘴,趁势从男孩手里拽出一片肉肠,随手一抛落进嘴里。
“你能不能看会电影?”透心凉用细长的指骨拽住不洗澡的头发,“吃这些东西会害了你的命!”
“我就吃一块,相信我!透哥。”不洗澡舍不得咀嚼吞咽,只是含住五香肠片,用长舌推挤润化,偶尔不经意地瞄一眼银幕,“透哥,女主角甚是漂亮哦,和我有一拼,还不错哦。”
张铁匠终究还是执拗地拒绝了王腊月,观众气得哼嗐叹气。透心凉记得很清楚,上辈子看到这个桥段他就烦躁不安,没想到多年以后,还是几乎同样的情绪和反应,他叹了口气,转头望向不洗澡。
她竟然又向小男孩慢慢伸出了手,男孩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一侧的母亲忙把孩子抱在怀里,瞪了不洗澡一眼,“哎呦我的娘唻,你咋这么丑?!”
不洗澡受此打击,登时“花容失色”,浑身颤抖,身体的臭味浓度陡然上升。
周围观影的村民一下子炸了窝,“谁放屁了?能熏死头牛!”
“这哪是放屁?一准是拉裤兜子里了!”
“哪个龟孙放的?!”
透心凉一看不妙,拉着不洗澡就往外走。不洗澡打着坠不愿离开,转身寻找着小男孩。
“不走,我还要看电影!”不洗澡挣扎着。
“等我们修炼还阳,我给你买一百斤五香灌肠,好不好?”
“那现在去哪里?我不想回墓地。”不洗澡撅起青蛙一样的大嘴嗔道。
“别问,跟我走就好。”透心凉昂起头,挟着不洗澡往西走去。
“哎,那个席夹子,你还给人家啊。”不洗澡轻轻摘下透心凉头上的席夹子,象扔飞碟一样,转身将席夹子旋向打麦场。
6.
二怪在村民的一阵咒骂声中,心有不甘,恋恋不舍地离开露天电影院,迤逦向河堤方向走去。
透心凉在前带路,照例发出独轮车爬坡一样的咯吱声,“张铁匠爱的其实是他自己,在爱商这方面,铁匠还是应该向我学习,俺透心凉对自己的爱人,向来是一片冰心在玉壶问心无愧,万千柔情骨间藏天地可鉴!”
“鉴你妹啊,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心在哪里?”不洗澡依然没有从露天电影院那惨痛一幕中解脱出来,“气死我了!人类的审美观真是越来越畸形了!像我这样漂亮又有味道的女人,它们根本不懂得欣赏!”
“这个……,是啊,人类的堕落确实触目惊心!”透心凉歪着头,望着玉盘一样的明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穿过农田,拽着低矮的柳条灌木,二怪撅着屁股,费力地往河堤上攀爬。
上得堤来,二怪循着先前做好的记号——北十三号墓正对大榆树处,反复翻找探索,却未发现泰山牌自行车,更没有发现汪二狗的光腚。
透心凉与不洗澡面面相觑,“这货难道也去看电影了?刚才在麦场没发现不穿衣服的哦。”透心凉百思不得其解。
“找不着算了吧,”不洗澡开始宽衣解带,“憋死我了,还是光着腚舒服!”她扔掉最后一件衣服,只提着那条“勿忘我”牌纱巾,一步三摇地顺着河堤向墓地方向走去。
“哎,你不是不想回墓地吗?”透心凉也脱了个精光,提着二怪的一堆衣服,扭头对不洗澡喊道。
“六十多年没有洗过澡了,我都忘了泗河什么样了。”
听到这话,透心凉咧开黑洞洞的牙床,不禁笑出了声,“你不是叫不洗澡吗?洗澡岂不是坏了规矩,违了初心?”
“闭嘴!”不洗澡托起长发,甩了甩头,加快速度下了河堤,徜徉在河床洁白的沙滩上。
“咱俩可以一起洗吗?来个鸳鸯浴嘛。”透心凉抱着二怪的衣服,心花怒放,快速地追了上去。
“不要有非分之想,虽然我在空窗期,可你不是我的菜!”不洗澡不屑地“嘁”了一声。
透心凉听到这难辨真假的嘲讽,心里忽然有些痛楚。上辈子的自己就是这样,寻找了一辈子爱,最后也没找到真正爱的人。最终落了个孤家寡人,突然神经失常,常光着腚在闹市散步,最后在精神病院被虐待至死,草草埋在“百姓林”。
想起那心酸往事,透心凉变得沉默起来,索性将衣服扔在沙滩上,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咋了?”不洗澡似乎感觉到透哥的心理变化,停下脚步,“你不是爱商挺高吗?咋这么不耐造?”
“是啊,不如你耐操!”透心凉没好气地应道。
“滚了啦你!流氓吗?!我说的是耐造,不是耐操!”明亮的月光下,不洗澡煞白的脸一下子变得紫红紫红。
“啪叽”一声,一具骷髅飞入河中。只见那森森白骨轻盈地甩臂转头,黑洞洞的牙床不时吹出水花。
不洗澡坐在水边,望着透心凉流畅自如的动作出神。
7.
月光之下,透心凉每一次划水,都仿佛溅起碎玉一片。
“下来呀,下来呀,今夜无人入睡,不如共浴爱河。”透心凉将自由泳姿换为仰泳,鼓励教唆着不洗澡。
“爱你妹啊!”不洗澡掬起一捧水,恨恨向骨人甩去,臭气裹挟着水滴,落入河中,如珠落玉盘。
透心凉深深饮了一口泗河水,那水没有温度亦无任何味道。失去大部分感觉能力的透心凉,无法通过河水的味道回味往生,特别是童年的时光。
可是,即便具备味觉,此河已静静流淌了数百年,今夜这河水的味道,又怎能与多年以前一样?已经逝去的过往和童年,即使在记忆中,也已逐渐模糊了。
往生的那些不堪和伤心,随着那逝水静流,一时变得飘渺杳远,难得地与他暂时和解了。
想到此理,心已淡然,透心凉将口中的河水向夜空喷去。只见一道闪闪发光的水柱射向星辰,旋又落在骨人身上,将水花溅向坐在水边抬头望天的不洗澡。
透心凉一时兴起,抬起一条腿骨,趾骨尽力向夜空探去,想要摘下星星,一颗点亮自己的眼睛,洞悉大千世界,一颗送给不洗澡,排解今夜郁闷。
“真的不下来洗洗吗?”透心凉努力一番,发现离星星尚有一段距离,便落下腿骨,转头认真地注视着不洗澡,黑洞洞的眼眶透着关切和好奇。
“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月夜之中,面对家乡的河流,依然能忍住纵身一跃亲近乡水的冲动!”透心凉感叹道,“众神啊,阎王爷啊,这是什么道理?请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别贫了好伐?”不洗澡甩了甩如云的长发,“男人天生愚钝,有些事给你们说了也不会参悟。”
透心凉闻听此言,有些不忿,泳姿便失了章法,使出了祖传“狗刨”六式。
“给你个面子,濯一下足吧,”说着,不洗澡往前挪了挪身体,将脚探入水中,“即使洗脚,也会延缓我还阳至少一年时间滴。”
“是不是你上辈子洗澡太多,用水太过奢靡,让无数精灵干涸缺水而死?”透心凉似乎悟出门道,开心地踩起水来,“所以罚你不得洗澡?!”
“还算有些慧根。”鱼儿被一股臭豆腐样的味道吸引过来,围着她的双脚开始狂欢噬咬,不洗澡感受着生命的温度和脉动,自言自语道,“我们只是天地之间的一颗尘埃,有时为人,有时为物,又有时为鬼,运数善恶有定数,上辈子水中香,这辈子就要土中臭。”
透心凉心中称是,不禁自怨自艾,“墓中多年为邻,纵使我帅气逼人魅力不可抵挡,她竟能心如止水,坐怀不乱,这女人才是执念的奴隶啊。”
“既如此,我上辈子做了一生好人,这辈子是不是要做尽坏事才能与你一起还阳?”透心凉努力往前探身,用尽力气将指骨伸向不洗澡的双脚,意图将她拽下泗河,以圆鸳鸯浴之愿。
小鱼儿四散奔逃,不洗澡娇呼一声,“死鬼,你不想混了?!我踹死你!”说着,双手撑住沙滩,两脚使出“无影脚”,朝着骨人一顿乱踢。
混乱之中,不洗澡的大脚趾任性地捅进透心凉眼眶之中。
透哥只觉一阵眩晕,怒道,“我要开始干坏事了!”
8.
见有人要使坏,不洗澡撒开长腿便向墓地跑去。夜风吹拂,银白色的裸体在黄沙上娉婷而奔,只见细腰、肥臀轻摇,长发、纱巾慢飘。
透心凉一时看得呆了,半晌方才起身。河水顺着骨架簌簌流下,正欲追上去,如平常一样在那玉臀之上轻拍一掌,旋又停下来若有所思:这女人只要还在冥界,就可以如今晚一样,不断地追下去,生活就充满希望。可她的心思却只在还阳,并无其他啊。
透心凉上得岸来,不禁再次考虑自己的前途。是苟且阴间,还是奋力还阳?她若在,阴间尚可存身。她若走,除了墓穴、尸虫、黑暗中无尽的孤独,还有什么?
“透哥,别忘了抱着那一堆臭衣服!”不洗澡回头咧嘴一笑。
“别走啊,咱们再去村子里玩玩,我带你去偷雪花膏好不好?”透心凉忙不迭地捡拾着汪二狗的衣物,央求不洗澡留下来。
对于一晚上只睡十分钟的僵尸不洗澡来说,漫漫长夜,如此难捱。好在还有一个木讷、自作多情的骨人相陪,不至于过于惨淡乏味。只要不委身于他,耐住寂寞,保住这阴间的处子之身,还阳之事指日可期。
“有了这身衣服,咱两口子可以纵横阴阳之界,行走烟火之中,何不趁今夜如水之月光,去看看人间繁华?”透心凉卖力鼓动女人,心里却想着心动不如行动,必须要有计划地干些坏事,如此才能圆满运数,赶上时代的脚步,及早还阳复生,实现泡妞发财之梦。
“谁和你两口子?讨厌,就喜欢欺负人家!”不洗澡停住脚步,转头嗔怪,随即又道,“真的有雪花膏吗?我要梅花香型的哦。”
“别说梅花香型,食人花型号也有。先带你去汪家庙村长家,官家渠道,必有时尚品牌。事若不谐,再去寡妇香香家转转,民间烟火,别有风味哦。”
“那还等什么?拔腚走人啊!”不洗澡迫不及待催促透心凉。
“得,再把衣服穿上吧。”透心凉提示着不洗澡。
二怪复又回到河堤,向汪家庙潜行而去。
9.
不洗澡在前,透心凉殿后,二怪在月光之中穿行,下河堤,过农田,蹑手蹑脚进了村。
不远处传来零落短促的犬吠,隐隐透露着狗子对生活的敷衍,月光如洗,一切又归于沉寂。
几声虫鸣蛙唱又起,哀声刺入心底,更显时光寂寞,花开无主。
不洗澡下意识摸了摸脖颈上不久前被猫头鹰啄过的伤口,对透心凉道,“这村子静得瘆人!”
透心凉悄悄应道,“是不是僵尸出没的原因……”
“滚犊子!”不洗澡照着透心凉的脑瓜子就是一巴掌。
一声清脆的“吧唧”声,恰似生产队上工的钟声一般嘹亮,在整个村子里环绕回转,久久不能平息。
“姑奶奶,下手够狠啊。这几十年下来,小生被你打得都上瘾了。”
“你就贫吧,还是打得轻……”
“有人声!”透心凉突然警觉起来,一把抓住不洗澡的胳膊,二怪静静聆听。
“有你妹啊!能不能轻点?我胳膊都快断了,是不是为了报河里那一脚之仇?”不洗澡痛苦地呻吟着。
“你不说俺还真忘了这茬,那得多用点力了,不然都对不起你的提醒……”说话间,透心凉稍稍卸了力度。
彼时,二怪恰好经过村长武大有家的瓦房。夜深人静之时,那一抹昏黄的煤油灯光,恰如夕照余晖,让人不由思归念乡。透心凉不禁望着那温暖的窗口和朦胧的灯光出神。
握住胳膊的骨头似乎失去了灵魂,劲道没了踪影。不洗澡感觉到异样,回头望向透心凉。只见他颌骨微张,失魂落魄一般呆望前方,整个人如骨骼标本一样毫无生气,便打趣道,“想婆娘了?”
良久,透心凉方从遐想中逸出,颌骨翕张,贱贱言道,“有你在身旁,墓人别无所求,怎会再想别的婆娘?只是,你看那灯光,晃动摇曳,似乎屋内之人在做不可描述之运动。”
“嘁……”不洗澡闻听此言,别过头去,“油腻之物,心灵永远不会清爽,心心念念的就是那点骚事,德性……”
透心凉听到“嘁”声,似乎受到了鼓励,咯吱吱转过颈椎骨,“小不,别乱讲,咱俩只探讨哲学和人性,把那个德字去掉嘛。”
说话间,只见窗内灯光由摇曳变为抖动,透心凉兴奋不已,拽着不洗澡往前两步,恰好听到女人一声低沉暧昧的长吟。
“要去你去,我不去,猥琐!”不洗澡停住脚步,透哥却按捺不住地前突,似有跳进窗内一览众山小之势。
10.
不洗澡挣脱拉扯,就势坐在路边的碾盘之上,背靠石碾,仰望星空,气鼓鼓埋怨,“还雪花膏呢,变态!偷窥狂!”
是夜,繁星闪烁,一轮满月挂在西天。如此灿烂的月华星辰,本不属于僵尸和骷髅,可究竟造化弄人,将他们的裸身置于“阳气”之中暴晒。
昨夜,泗河岸边,不洗澡摆脱了透心凉的插科打诨和牛皮糖一般的骚扰,回到河堤下的“百姓林”。
及腰的乌黑长发,白森森瘦削的背影,她如饮醉的青蛇一般在坟墓之中穿行,蓦然停在郑李氏坟前,靠在墓碑旁伫立片刻,白光一闪,便倏忽走进墓穴带着腐烂气息的黑暗之中。
不洗澡平躺了下来。她已经在这个局促空间中躺了一个甲子。这里的黑暗有种沉重的压迫感,似乎将她的胸都压平了不少。
静静地倾听,远处隐隐传来蚂蚁行军的轰鸣。一条毒蛇“嘶嘶”吐着信子,从不洗澡的小腹、胸部爬过。
她一直怀有一个希望:很快就会监禁期满,回到繁华人间。可越是怀有希望,黑暗就越是漫长。60年漫长的囚禁时光,逐渐消弭了重生的意志。
不洗澡渐渐相信,地司已将她遗忘,也许再也无法重见天日。于是,她开始自暴自弃,每日与透心凉混在一起,打情骂俏,消磨无聊的光阴,好在她坚持底线思维,还未突破最后防线。
毒蛇游走之后,蚂蚁也陷入沉寂。不洗澡逐渐进入梦乡,那个做了无数次的梦又如约而至,只见地王手里举着雪糕,斜睨着不洗澡的豪乳说道:“你归期已近,阴宅坍塌,即可还阳。”
透心凉最近郁闷得很。多年坚持不懈地挑逗引诱,不洗澡终于开始松动。可不知为何,却始终无法真正攻克高地,最近倒好,不洗澡似乎更加难缠,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
听声音,窗子里已基本偃旗息鼓,看来主要工作已结束,男女主角正进行收尾和心灵沟通。
透心凉隐隐约约听到一段话,这段话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以后可怎么办呢?
11.
窗内的说话声若隐若现,透心凉屏息静听,只听得村长武大有似乎在说,“掌子面……汪家庙……多盖几间房……赔偿款——”
虽未尽听,透心凉却已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一时竟呆住了,心道,“没想到做了骨人,同样会朝不保夕,家园飘零。”
回头望望不洗澡,那女人依然靠在碾石上仰望星空,幻想彼岸。
透心凉呆立片刻,步履缓慢向石碾挪去。月光穿过肋骨,在乡村土路上勾勒出木栅一般的线条。
“完事了?”不洗澡听到骨骼晃动的咯吱声,转头调侃道。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哪有完事一说?”透心凉苦笑着说道,“我怕你一个人孤单,终究还是不顾一切地回来陪你。”
“陪你妹啊,到底是你陪我,还是我陪你?”不洗澡突然有些生气,心想自己这一年年的,除了面对一副骷髅,究竟干了些什么?
没想到这一番拷问,竟然镇住了透心凉,他垂下头盖骨,不禁陷入迷茫,“是啊,到底是谁陪谁呢?上辈子陪伴自己的是对爱情的幻想,这辈子陪伴自己的是个总也暖不热的冷酷女人,这两辈子到底在忙些什么?虚度时光120载,没有觅得半点意义。”
二怪一时无语,相对无言,气氛尴尬,只有月光明如白昼。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自行车疾驰的声音。二怪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裸体男人骑着自行车匆匆而来。
月光之下,朗朗乾坤,竟有如此妙人好事?透心凉不禁咧开牙床嘎嘎笑了起来。
“快跑!”不洗澡一把抓住透心凉的手骨,“没看到那是河堤上被我们扒成光猪的倒霉蛋?肯定是找我们寻仇来了。再不走,被扒成光猪的就是咱俩了。”
前霎,那汪二狗在河堤上被剥成光猪,昏死过去。夜深露重,终得醒转,发现财产被洗劫一空。好在除了内裤,自行车还在,便连忙骑上车子往村子逃去。没想到刚进村口,就听得人声熙攘。原来是电影散场,村民俱回家找妈去了。二狗不得已,藏在一个大麦秸堆后面,耐心等待村民散去。
待得万籁俱寂,只闻犬吠几声,方才跨上车,往寡妇香香家驶去,想着把今晚的蹊跷事给相好的说说,可又想到纱巾被盗,如何去给香香解释?那可是承诺已久的礼物。
正谋划着如何忽悠香香,隐隐看到村长家门口的石碾旁有两个人影,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人脖子上缠着一截似曾相识的纱巾?
二狗正欲下车躲避,却看到戴纱巾的女人拽着另一个人一闪就不见了。
不洗澡带着透心凉逃离街道,顺着一截胡同来到一片小树林,周围是已进入梦乡的农舍。
透心凉在后面不住地央求,“慢点、慢点,我这把骨头架子快散了。”
“终于安全了!”不洗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话音刚落,二怪只感觉身体如羽毛一样飞了起来,旋即落入了地瓜井中。
12.
不洗澡再次体验到高处下坠的感觉。往生那个深夜,她就是这样,被男人从高楼上抛了下来,赤条条地,像一条白蛇,在空中飞翔。
不洗澡仰面朝天,透心凉则像软体动物的外骨骼一般,覆盖在她的身体上面。
她的目光穿过透心凉的肩胛骨,看到一片圆形的星空。那圆形的辽远的灿烂星河仿佛一只巨大的眼睛,悲悯地注视着二怪的坠落。
井似乎深不可测,下坠的过程也仿佛没完没了,不洗澡进入迷幻状态,再次看到地王那邪魅的眼神。口涎和雪糕融水形成两条断断续续的水线,落在不洗澡丰满的胸部和脖颈上。
“还有三天你就要还阳,只要积极配合,我可以把时间给你缩短到一天。”地王淫笑着将身体压了下来。
不洗澡感到恶心,忍不住想呕吐,可是她相当地“识大体”,“讲规矩”,硬是忍了下来。地王像条狗一样,埋头舔食着滴落在不洗澡胸上的甜液。
二怪已经失去水分的肉体和灵魂已经像炊烟一样轻盈,再加上井底厚厚的来自泗河的沙土,使得这次坠地并没有意想中的惨烈。她感觉仿佛落到了一堆棉花上,这柔和的一击反而将她吓醒。
不洗澡睁开眼,看到一个圆圆的白色的头盖骨伏在自己胸前,一对惨白的指骨抓着自己的胸部,两个空旷的眼眶呆望着自己。
这是透心凉与不洗澡第一次亲密接触,不洗澡没有感到一丝幸福,只是担忧地王承诺的一天期限是否会受到影响。
无论不洗澡骂什么,打哪里,透心凉一反常态,只报以沉默。
最终,不洗澡下了最后通碟,要求透心凉立即滚出井去。
无奈,透心凉将指骨插入井璧,一步一步爬出地瓜窖,边爬边对着井底的女人道,“把纱巾扔过来,我先上去,回头把你拽上来。”
回到地面,透心凉发现天已大亮。殊不知井下一夜,人间已数载。村子里到处是水,已没有人烟。
遥望河堤方向的墓园,已经是一片汪洋。透心凉已失去了唯一的家园,置身在一片大水中的孤岛上。
他连忙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井口大喊,“发水了,我们没有家了……”
可是井里没有丝毫回应,整个世界似乎都死掉了,除了自己的喊声,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
透心凉将纱巾缠在颈骨上,再次下到井中,除了地瓜腐烂后散发出的微微发酵发甜的气味,哪有不洗澡的影子?甚至她身体散发出的特殊臭味都没了一点痕迹。
一切迹象表明,不洗澡似乎从来就没有在井里出现过,也似乎从来没有在他的生命中出现。
透心凉失魂落魄,再次爬出井。
四面水光粼粼,偶见湮没房屋露出的一角挑檐。一头溺毙的死猪漂过来,无神的大得出奇的猪眼冷峻地注视着透心凉。
一股阴风袭来,纱巾被风吹起,盖住了透心凉的眼眶。他抬起指骨,将纱巾摘下来,却看到金线刺绣的三个字。
“勿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