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惨白灯光亮晃晃地从洗手间天花板上投射在洗手台的大理石上,上面溅上了一滩水渍。明亮镜子里暴露出这块小小区域的一切景象,赤裸直白。她将身子凑近洗手台,束进半裙里的衬衣褶皱擦过那片水渍,不动声色地晕湿白色布料。
洗手台上放着一个金色的化妆袋,化妆袋嘴张开,露出里面的利器。林洁正在对着那片镜子细致地化妆。早晨出门上班的时候她都会化一点淡妆,但一天对着电脑工作下来,脑门和鼻翼两侧油得令人匪夷所思,眉尾扫淡,口红也早在午饭后彻底没了。她没有吃过饭立马补妆的习惯。
粉底擦过脸颊,暗黄不均的肤色开始变得细腻,她开始用遮瑕笔细致地搜寻脸上的瑕疵,前两天眉心冒出的红痘,眼眶下常有的黑眼圈,四处散落的陈年痘印。洗手间里进来一个人,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这个留着空气刘海的实习生笑着礼貌点头,打了声招呼,往厕所隔间走去。等她出来的时候她的眉毛事业已经完成了。
实习生在洗手的时候,笑着打趣,试图拉近关系:“林姐这么认真打扮,是要去相亲么?”
妆容完成,她正在收散落在洗手台上的化妆品。听到这句话,她忍不住微微一笑,看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说:“我还需要相亲啊?”
对方很快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嘿嘿笑着说:“林姐这么好看,肯定用不着。”
她下楼的时候,微信弹出消息:我还要十分钟就到餐厅了。她回复:在门口等我。
出了公司大楼,需要再走几分钟才能到公交站台。她查过地图,也没有公交路线能直达那个餐厅。她咬咬牙,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地址后,小黄壳快速地往目的地驶去。
车速很快,窗外景物匆匆掠过,速度将它们拉扯得模糊畸形。太快了,太快了,林洁想。为什么今天下班高峰期不堵车,为什么这个司机能在市区里开得这么快,为什么七年时间一晃而过?
林洁闭上眼睛,伸手按了按额头,却突然惊觉会蹭掉脸上的粉底,急忙放下了手,无力地瘫在后座上。
“过了今天就好了。”
林洁在出租车的时候,就看到了林杰明挺拔的身影。他穿着蓝色衬衣,头发干净,手上搭着西装外套。她觉得体内的无力感开始退潮,她打开车门,挂着灿烂的笑容朝这个男人跑过去,直直地撞进他的胸膛。
林杰明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扯出来:“好啦,走吧,进去吃饭。”林洁扬起的嘴角慢慢掉下一个弧度,很久以前她这样冲向他的怀里时,他都会任由她抱着,然后伸手温柔地顺她的头发,直到她自己松开。
但她还是听话地从他温暖的胸膛里退了出来,笑着朝他点点头。这一年过得这么小心翼翼,可不能在今天吵架发脾气。过了今天,一切就好了。
这家餐厅才开了两个月,名字也取得特别,叫“寻”。餐厅里面环境是黑暗的,直到落座,开始用餐,服务员才会点亮餐台上的蜡烛。当时林洁在网上找餐厅的时候,一眼就被这家餐厅吸引了,她询问林杰明的意见,对方点点头说道:“还不错,找你喜欢的就好。”
林洁挽着林杰明的手刚进餐厅门口,服务员便上来问道:“您好,请问有预定吗?”他们点头,然后服务员便领着他们往里面走去。
“进去的途中你们不能牵着手,但出来的时候可以。脚步尽量要轻,不要发出声音。”服务员交代着。
他们笑着松开手,服务员在最前方,林洁在中间,杰明在最后。他们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往里走,越走光线越微弱,渐渐地四周彻底黑下来。她极力想睁大眼、睛,适应这片黑暗,从黑暗中寻找到一点点微乎其微的轮廓,却失败了。这里黑得没有边际,没有尽头,四周静谧。服务员带领着他们转来转去,在黑暗里,林洁无法判断这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构造,有多大。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丢在了某一个空间。
她开始紧张不安。
“杰明......”她小声喊道。
“嘘!”是那个服务员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她在一个完全失去参照的黑暗空间,被一个陌生人带领着,这实在太危险太诡异了。
为什么杰明没有回答她,她伸出手想去触碰他,她只需要摸到一个胳膊,就能凭七年的经验判定是不是他。她伸出手往四周探了探,却感觉不到身边有任何东西的存在。胸腔里的心脏不安地急速跳动,她变得浮躁,恶心反胃。再不出去她就会死在这里了。
就在她想要破坏规则生气质问服务员的时候,有丝光线突然涌入这片黑暗中。非常微弱的光线,却足以让林洁感知自己所处的世界,她觉得自己宛若重生。她开心地往后望去,想要找寻杰明的视线,但背后空空如也,只有一片灰暗的背景,看不真切。
她心跳漏跳了半拍,有些害怕,忙向服务员问道:“我男朋友呢?”
服务员扭头客气说道:“走吧,马上了。”
她只好皱着眉跟着他继续走着,光线时暗时亮,她的视线在这种环境里开始失灵,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她很想问还有多久才到,服务员却在一片黑暗处停下了:“祝两位用餐愉快。”
蜡烛马上被点燃,她看见了杰明的脸,他朝她温柔地笑着,火光映在他的眼睛里,明亮柔和。她眼眶里含了很久的眼泪突然决堤,“你到哪里去了?”
林杰明急忙上前抱了抱她:“乖,乖,别哭了。走到一半的时候,被另一个服务员带着往别的路线走了。”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着林洁的情绪。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她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
“我......”他不能说他觉得她能应付这些事,也好奇她面对这些会是什么反应。
“你知道刚刚我多害怕吗?”她眼角挂着泪,看上去令人心疼。
“好了,我在这里了,没事。”他伸出手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早知道你这么害怕,我就算违反这些狗破规则也陪着你一起了”
林洁还是委屈地瘪着嘴,但被这句话逗得情绪缓和了不少。
他们落座,林洁才想起打量四周。漆黑的环境里,隐隐飘着几烛火光,从林洁的角度看过去,依旧看不真切那些地方。但每缕烛光能勉强照亮自己的餐桌。
服务员上了红酒。暗红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中变得讳莫如深,杰明的脸一半笼罩在阴影下,有种令人不安的诡谲。她后悔选择了这个地方,这个与常态世界不一样的地方。
但杰明举起酒杯,“老婆。”她也举起酒杯,他阴影下的半边脸回到光明中,她觉得安心了不少。
“七周年快乐。”他语气正经,反倒让人觉得怪不好意思。
林洁的注意力已经从环境渐渐转移到了杰明身上,她打趣道:“说得像是结婚七周年一样。”
“结婚七周年,也总会有的。”他喝了一口红酒,语气真诚。
林洁被这句简单的话感动到了,她说:“杰明,我爱你。”
“我也爱你。”
他们知道这句话会让彼此动容。
(二)
杰明和林洁都喝了不少酒,车是没法开了,杰明扶着林洁拦了出租车。夜色渐浓,街灯早已亮起。杰明伸手按了按太阳穴,今天客户对设计图又提出意见,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想法,他很想骂一句垃圾。但现在的他不能这么冲动了,他们是客户,是上帝。
怀里的林洁动了动,嘴里嘟哝着什么,他凑上去听,听到断断续续的音节,“终于”“会好的”。他调整了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
他们在一起七年了。他们25岁了。
很早很早以前,早在他们还很青春的时候,他们幻想25岁结婚,28岁要宝宝。大学快毕业的时候这个想法林杰明也没有改变过。但工作几年后,25岁很快到了,那些慎重巨大的事项却不敢冒然进行。七年之痒安稳度过,步入婚姻多么稳妥,但如今他们没有勇气跨越现实因素去实现这个青春约定。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租的,有一辆十来万的代步车,还在紧巴巴地积攒着这个一线城市的房子首付。结婚后面后面的事,他不敢在想,越想生活越无望。
他西装外套里面口袋放着一张结婚喜帖,是他同事的。他不敢向林洁提结婚的事,林洁也从不开口。出租车在城市的夜晚灵活穿行,所向披靡,他们在城市里的生活四面楚歌。
电话铃声持续不断地响起时,林洁无力地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手机。
“喂......”
“林洁你怎么回事?你人呢?!”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响起,林洁眼睛立即睁开。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
“对不起,对不起,经理,我马上到。”今天早上十点要陪经理去见一个客户,现在九点二十了,她还在家里睡大觉。她飞奔下床,冲到厕所飞快洗漱,涂上隔离,画了个眉毛就拎着包出门了。
出租车堵在半路上,她心急如焚地问了几遍师傅多久才能到。师傅无奈地看着这条长龙:“你催也没办法呀,这我也不能从这些车上飞过去。”
她没心思去感受这个冷笑话,手机不断被她打开查看时间。微信传来林杰明的消息:昨晚喝了那么多,今天多喝点水,中午吃清淡点。
她突然意识到早上起来的时候林杰明已经出门了,他竟然没有喊她起床。她语气不悦地发过语音:“你今天早上出门为什么不叫我起床?!”
“我现在被堵在半路上,说不定跟了大半个月的项目就要黄了!”
林杰明语音回复过来:“不好意思啊老婆,今天我出门早,本来想让你多睡会才没叫你的。”他今天一大早起来打车去昨天餐厅那边取车,再从那里开车上班。
“那你就不知道打个电话吗?!你明知道我喝了酒!”长龙没有变短的趋势,她的怒气也没有散。林杰明语气柔和地道歉,她将手机扔在一边,不再回复。
不一会,经理电话打过来,她拿过手机不安地接起:“我先出门了,等会你直接到和盛来。”
和盛比他们公司离这里更近,步行只要十五分钟。她付了钱,从出租车上下来,往和盛跑去,赶在最后时间到了。经理语气不悦:“以后注意点。”
她红着脸点头保证:“下次不会了。”
后续工作很顺利,经理对她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她朝林洁说:“行了,没什么问题了,过两天把今天提到的地方改一下就可以了。去吃饭吧.”
他们在和盛附近找了家餐厅,服务员拿来菜单,林洁递给经理,她笑着接过菜单翻看着,桌上的手机响了。
“闽盛,怎么了。”
“正准备吃呢,你呢?”
“知道了,我今天下班早,我去接小萌。”
“嗯嗯,拜拜。”
林洁觉得自己的脸色可以用震惊来形容,这个在公司里雷厉风行,向来板着张脸的女强人,竟然会有这样温柔娇嗔的一面。她还未收拾好自己的表情,便被刘琰看到了。她笑了笑,似乎不觉得尴尬,自己解释道:“我先生。”
“你和你先生感情真好。”林洁有种说道。
“哈哈,是啊,很多人都说挺不容易的。”她爽朗地笑起来,声音里有愉悦地震动。
“你们结婚多久啦?”林洁问完后觉得太过隐私,不由得懊恼自己的八卦和莽撞。
“五年了,今年第六年吧。不过算上在一起的时间,得有八年了。”她倒没在意,视线从菜单中离开,用手撑着下巴,似乎在回忆。
林洁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女人对美好的爱情故事有种天生的痴迷。八年,不就是她和林杰明的今年吗。可笑的是,人家的八年已经结婚五年,而她们的八年,婚姻的偏旁都还未写上。
(三)
林洁和林杰明是高中同学,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在一起了。两人在一个城市读大学。两个人的大学隔着一个小时车程距离,每周固定两次见面。他们兴致勃勃地跨越半个城市来到对方身边。
毕业后两人都留在了这个城市工作,巧的是两人的工作单位也隔着一小时的车程距离。一切像是大学的延续,从未改变。
转眼他们从18岁到了25岁,他们之间变得更加亲密,更加默契,身边开始有人喊他们老夫老妻。
但恋情却在绵长的时间里被生活拖拉着,不受控制地变得平淡无味。
步入第七年的时候,林洁严肃慎重地像林杰明说:“他们都说七年之痒,这一年最容易出问题,所以你答应我,我们约束好自己,用心照顾感情好吗?”林杰明像大学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她傻。
这个节点也许没有那么可怕,也许是他们自己吓自己,但第七年开始之后,不论是林洁还是林杰明都渐渐发觉这段恋爱关系的无力和冷淡。他们会在一起做很多事情,也互相保持忠诚。
他会耐着性子陪她去逛一下午的街,结果没有买一件衣服;她在他打游戏的时候收敛不悦,不吭一声。
周日推开所有事情呆在一起,他们窝在沙发上,谁也不知道如何自然地开口聊天,每天发生那么多件大大小小的事,却找不出一件让两人兴致盎然地谈论。但她躺在她的腿上,他看球赛,她玩手机,
夜晚他们躺在床上,他翻室内设计的杂志,她看财经新闻,然后关灯,睡觉。她小小的身子滚进他的怀抱,他熟稔地伸手抱住她的后背。这些都出现过太多次,多到肢体有了记忆。即便他们不再因为这样的动作而心满意足。
他们在厨房里做饭,安静却默契无比,切长的葱花,要姜片不要姜粒,肉里面不要放酱油,这些谁都不再指责和挑刺。
这一年里,他们从未吵过架。
他们谨遵着七年开始时的诺言,维持着这段感情得体浪漫的模样。谁都不问自己累不累,珍惜这段感情已经成了的习惯,无需考虑,不用衡量。但这样拘谨客气的爱情,何时是个尽头。他们都把所有的希望放在了第八年的到来上。
第八年到来的时候,他们听见自己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四)
“晚上公司部门有聚会,我晚点回来。”林洁漠然地看着微信里静静躺着的那条消息。她没有回复,自己漠然地吃完了桌上的饭菜,然后将一堆碗搬进了池子。
她打开电视,综艺节目里热闹兴奋的声音在客厅里空旷地飘散,衬得屋内气氛更加静谧。她烦闷地关掉电视,穿上外套出门散步。
她没有回消息,他也没再发消息过来。她看了看手机左上方的网络信号,确认是满格的。
“出来吃宵夜啊。”她拨通电话。
“啧啧,稀客啊大小姐,多久都没见你主动找我啦。”
“别贫,快出来。”
他们在夜市摊上坐着,随便点了些烤串,要了两瓶啤酒。夜市向来都是热闹的地方,有人在周围,林洁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烦躁了。
“今天不陪林杰明了啊。”杨安安给两人倒上啤酒。
“不陪。”她语气冷淡。
“吵架了?”林洁不答话。
“到底怎么了?”杨安安收起嬉笑的表情,正经问道。
“安安。”
“你说?”
“你觉得我和林杰明能结婚吗?”诡异般的,她的手机上闪出林杰明的来电。她按掉了电话。
杨安安捏着塑料杯子,不知该如何答话,“这个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林洁自嘲般地笑了笑,“好像也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之间也没发生什么事,在一起也这么多年了,但最近就是觉得......不对劲。”
“最近?”
“好像就是七周年过后。”
杨安安匪夷所思地盯着她:“你们俩什么情况?人家七年之痒,你们八年才痒?”
“我不知道嘛。就是觉得两个人好像没有那么投入了,有时候还很想躲着对方避免尴尬。可能一直都有问题,但是被刻意忽视了。”让人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的爱情千疮百孔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但她在这段漫长的恋情中越来越想不通了,必须要求助别人。
“哪段感情没有问题呢?”杨安安吃了口肉串,看着她苦恼的表情。
“可是我们在一起七年了,他从没跟我提过结婚的事。”
“额......那你为什么也没跟他提?”
“他都不提,我怎么好意思,感觉恨嫁的样子。”她皱着眉头,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但胸腔里的茫然和烦闷一点也没有被酒气蒸发出来。她一杯接一杯地喝,杨安安先是劝着,最后索性任由她喝。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但喝到最后竟然看见了林杰明,一个两个三个林杰明皱着眉头看着她,她伸出手挥了挥,却被对方握住。她摇摇晃晃,听到杨安安的声音,像是在说拜拜。她被人抱进车里,密闭的环境里空气难闻,她肠胃翻涌着,急忙打开车门呕吐。
有人在轻拍着她的背,她偏过头去看,嘴角挂着残渍,不是幻觉,是真的林杰明。
“你会娶我吗?”她问。
她还没有听到回答,就倒在了旁边人的身上。
(五)
当戒指摆在林洁面前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开始闪出断断续续那晚的片段。她惊讶地望着他,听着他说:“老婆,嫁给我好吗?”
她眼里有丝婴儿般的无辜茫然,一时间失了反应。
“老婆?”
她回过神来,看着半跪在地上的男人,维持着刚刚的姿势,真诚地看着她。她笑着伸出手,那个指环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她觉得身体的某处像是被锁住了,她愣愣地看着他,他已经起身整理衣服了。
那个无名指上突然出现的指环在很多时候让她觉得错愕。她在电脑面前工作的时候,她在厨房切菜的时候,包括拿起超市货架上商品的时候。那一小块的光亮让她觉得不真切。
但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变化。他们依旧在七点半的时候起床,然后林杰明开车送她到小区附近的地铁站,然后他调头往城南公司的方向驶去。中午两人各自在公司解决午餐;下班前一个小时在微信上询问今晚吃什么,然后她去超市买好食材带回家。她做饭,他刷碗;她在打扫卫生,他在书房加班画设计图;她睡床的右边,他睡在左边。
甚至没人知道他们婚姻彼此所属这件事。
“我收好了,你还好了吗?”
“哎呀,你先坐着等我一下。”
林杰明拿出手机开始刷新闻,二十分钟过去了,林洁还在化妆台前忙碌着。
“你快一点,等会路上会堵车。”
“你催催催,一上午催多少次了?你要是这么急你自己去啊?!”她置气地摔下手上拿起的耳坠,瞪着他。
他按捺住心中的烦躁,拿起耳坠哄着:“好了别生气了,我又没怪你。你慢慢来,我马上就好了。”
两人又折腾了二十分钟才出门。赶到酒店的时候,婚庆主持人已经在讲话了。他们找到位置坐了下来,新人入场。
“她的婚纱很漂亮。”林洁怔怔地望着新娘。
林杰明捏了捏膝盖上的拳头,想了半天说了句“嗯”。他看到她的身子僵了一下,却始终没有转头回望他。
“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那对新人从伴郎伴娘递来的戒指盒里拿出戒指,往对方的无名指上套去,然后笑着对望。
“请新郎新娘拥抱接吻。”台下开始起哄,新娘在一片叫喊声中羞红着脸被新郎拉过去。新郎的手放在她的腰间,新娘攀上他的肩膀,起哄的声音更加大声,大家开始鼓掌,台上拥抱的两人在林洁的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模糊,等到林杰明反应过来的时候,林洁的眼泪已经流到了下巴上。
“让我们祝愿这对新人......”主持人说。
“杰明,我们分手吧。”林洁说。宴厅里再次响起掌声,林杰明一时分不清这是送给新人的,还是送给林洁的。
“为什么啊?”他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平静。
她终于转过身子正面看着他:“第八年的我们,太难过了。”她取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放在饭桌上离开了。被锁住的身体某处像是被打开了,她走出宴会大门,背后婚礼上的喧哗声离她越来越远,婚姻离她越来越远。
她想要的感情,不是小心翼翼的审时度势,不是刻意经营,不是我们零距离地拥抱,胸腔里却没有共鸣的悸动。
她曾以为七年之痒是感情里最张牙舞爪的恶魔,消耗着两个人的激情、耐心和信心。其实不是,精疲力竭的感情,每一天里都在消耗他们。
有没有第八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