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历史上，打虎的故事尤其多，典韦逐虎、冯妇搏虎、李广射虎以及周处除三害，可谓家喻户晓，后人又杜撰了武松打虎，更被白面书生施耐庵描摹得绘声绘色，读者仿佛身临其境。据说武松实有其人，原是萍踪浪迹的江湖卖艺人，颇有侠名。后来引刀杀虎（蔡虎，太师蔡京的儿子蔡鋆，鱼肉百姓，横行乡里，被人称作蔡虎）而惨死狱中。大概施耐庵觉得一个人打虎还不过瘾，于是黑旋风一怒之下，三拳两腿打死老虎小虎，可惜李逵形象不佳，更比不上武松的英伟，而且武松还有个名传千古的嫂子——潘金莲，又岂是李逵可以望其项背的？这些或许小说杜撰，或者是以讹传讹。然而五代时李存孝打虎的故事，却是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其中的凶险可怖，如今想来仍不寒而栗，战战兢兢。
武松打虎
话说李存孝原名安敬思，突厥族沙陀部落人，与我同时生活在代州（即今忻州市代县）的牛家村，每天一起放牛放羊，不同的是，安敬思对武术情有独钟，每天在羊群前摆开架势，修炼上古武术，学得炎黄二帝的独门武功，不但招式诡异，更兼孔武有力，在村中很有威望。而我从小体弱多病，多动则喘，只好弃武修文。研习诸子百家，更熟读兵书。
有一天，安敬思大异寻常，安静的坐在石头上而没有舞枪弄棒，望着远方发呆。我很是好奇，于是过去问他：“安哥今天好奇怪，怎么不练功了？没想到你也有累的时候。”
他看了看我，叹口气道：“旧楚狂客老弟，功夫再好又有什么用？我前两天听村口的杜先生说书，以前有个西楚霸王的，功夫好生了得，最后竟然败在二流子刘邦手里，弄得自己乌江自刎，你说学武岂不是害了自己？再看诸葛亮，手无缚鸡之力，也能横扫千军如卷席，而张飞却只能做个无头的冤死鬼。”
我沉思了一会，说：“其实兄长的担忧也是我心中所想，你看我精通孙子兵法，孙膑兵法以及鬼谷子权术，后世的诸葛孔明兵法和曹操练兵之法我也了然于胸，然而我却是文弱书生，只怕最好的情况是做个赵括，差一点恐怕也只一文不名，苟活于世。”
两个人对坐叹息，安敬思说：“我们俩，你文我武，终不是个办法。你知道我是不爱看书的，那些之乎者也让我昏昏欲睡，不过我知道你会说点故事，不然你把那些兵法故事和用兵之道用故事告诉我，这样我们俩以后说不定可以出人头地，大展宏图。”
这其实很让我为难，因为《孙子兵法》十三篇并没有具体的应用，更多的是高屋建瓴的理论说明。那天回去以后，一连数日，我坐在油灯下苦苦思索，每日里挑灯夜战，终于变成了《三十六计》这本书，并辅以大量的军事战役和排兵布阵。
自此以后，每天上午，大家一起出去放羊，我就将书上的故事讲解给安敬思。安敬思富于感性思维，听得手舞足蹈，更兼他天资聪颖，每每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比史上很多狗屁不通的文人要深刻实用得多。
白衣苍狗，世事变迁，时光飞逝，非止一日。最近一段时间常听人说有个叫黄巢的揭竿而起，反起大唐皇帝来。代州虽然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却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平静一如往日，除了偶尔一点惊慌以外，仿佛世外桃源，不问俗事，安敬思与我依然放牛放羊。当时正是申时初刻，太阳仍高高在上。远处有几个当兵的人骑着马向我们奔来，我们当时刚好坐在树林边乘凉，就在他们将要到达我们的时候，突然一股风从我们后面吹来，猛然回头，只见一只奇大无比的老虎从林中穿出，向那几个骑马的人扑去。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恐惧到什么程度，仿佛那一刻的记忆完全消失，成为空白。大约呆立当场，后来的事却记忆犹新。只见大老虎扑向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马，一下子就将马上的人掀翻在地上，那个人拨出佩剑，却见两股战战。这时候老虎仿佛看到了剑尖上反射的太阳光有点忌惮，就站在那里与人对峙而作欲扑状。好像一切停止在那里，却又在迅疾之间。突然，我旁边的安敬思飞步跑去，如离弦的箭，一下子将猛虎扑倒在地，按在石头上，抡起拳头就砸，那种势不可挡的千钧之力，在我的眼前像朦胧的影子，我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那只老虎就奄奄一息，最后安敬思站起来抬脚给老虎最后一击，畜生当场毙命，而其它所有的人都惊呆在那，几乎没人意识到老虎已经殒命。
或许是太阳有些酷烈，或许是终于知道自己已无性命之忧，当头的那个人收起佩剑。对着安敬思作揖道：“刚才多谢小兄弟拔刀相助，不然老夫今日只怕在劫难逃。”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举手之劳，也不用客气。”
那个中年人这时从上到下仔细观察了安敬思，缓缓道：”如今天下大乱，小兄弟有这样拔山扛鼎的本事，干吗还委屈在僻野荒村养牛放羊，大丈夫当立百世之名，光宗耀祖才是。”
安敬思精神一震：”不满先生，我们兄弟俩也早就想饮马长江，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恨这里消息闭塞，无人指路，也不知道该投靠谁。”
那个中年人哈哈一笑：“你我也是前世有缘，能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下认识，不瞒小兄弟，我是晋王李克，目今正协助我皇戡乱定邦，此刻用人之际，何不随我一起效力当今皇帝，博个封妻荫子，也是不枉此生。”
在李克用的劝说下，安敬思和我一起来到李克用军中效力。校武场上，安敬思勇冠三军，加上之前所习所学的兵法，很受李克用器重。于是收安敬思为义子，改名李存孝，并成为十三太保之一。从此，长袖善舞的李存孝领兵带将，攻城略地，百战不殆，从无败绩，而我则一直做他身边的幕僚。
唐朝末年，不但战争频仍，加上藩镇割据，民不聊生。李克用虽然领兵有方，权倾朝野，然而却没能遏制住另一个人的崛起，这个人就是朱温。朱温这个人有些首鼠两端，早年跟随黄巢作乱，后来见朝廷仍然强大，转而投靠皇帝，却因此保全了实力，在朝堂上跟李克用分庭抗礼，两个人都野心勃勃，鹿死谁手，殊难料定。
景福二年，李克用亲率大军出井陉。当时李克用虽然来势汹汹却并无胜算，于是李存孝和我商量了一夜，最后决定去见王镕商讨军机。此事本来做得隐秘，却不胫而走，最后李克用怒火冲天，讨伐李存孝并王镕。王镕兵败投降，李存孝独力难支，最后被围困城中到了弹尽粮绝的程度。
乾宁元年三月，李存孝登上城楼对李克用哭诉悔恨之情，而可用派刘夫人入城慰谕。第二天将要出城头像，李存孝将我约到了他的府中，对床夜雨。天色微明的时候，李存孝说：“这一去不知凶吉，你我兄弟二人自打牛家村出来后还没有回去探望过乡亲。如果从此离世，也是人生一大遗憾，不如你先回家乡看看，如果顺利的话你再回来，如果有什么意外，另寻活路。你看何如？”“虽然我也有此心，只是目今被围的水泄不通，只怕我是插翅难飞，又哪里有机会逃出？”“本来没有机会的，不过明日一早我要派个参将去先行商议仪式，到时候你可以化装成一个卫兵，到了他们那里伺机逃走。”于是按照这个计划，我成功的回到了牛家村。
在牛家村的时候，虽然每日里有“依依墟里烟”。然而等到消息却着实焦急，后来终于听说李克用将李存孝押到了太原，以车裂之刑处死，至于其他人则既往不咎。对于这个生死兄弟，从小的玩伴一直很是愧疚，在他危难的时候不能陪伴左右，只能对天垂泪。唯有日日饮酒，做点吟风弄月的无聊事。
再后来听说朱温终于反了，而且还做了大梁的皇帝，乾化二年（９１２）朱温病死，又过了近十年，李存勖打败梁朝，建立唐朝政权，定都洛阳，大约是李存勖对于李存孝一直推崇备至，然而从前一直在外打仗，彼此了解不多。派人打听，知道李存孝有个儿时玩伴旧楚狂客遁隐在牛家村，于是征召到洛阳，做了一名小官，专门给皇帝讲故事。几十年的人世沉浮，白发青衫已非我之所愿，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躲进书房里，添油加醋，捕风捉影的杜撰，把李存勖听得眉飞色舞。有一天，我上街买靴子，走进茶馆休息，正巧对面坐了一个阿拉伯商人，他就说了《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让我感慨万千，我不正在做着宰相女儿山鲁佐德的旧事吗？不但历史周而复始，原来这民间琐事也在不断重复。
回到书房，久久难以平静，回想从前戎马生涯，游历名山大川，拜谒古刹，那是何等的惬意，如今却蜷缩在这方寸斗室，看着无聊的书，说着不着边际的故事。诚如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或者，自从躲进小楼再回到书房，我的人生也就结束了，如今掉进书籍的旋涡里，不过行尸走肉没有精神的土偶木梗。世上的识文念书的人，皓首穷经，只是在文字的无聊游戏中耗费着唯一一次的生命，他们哪里知道人生最大的快乐应该是驰骋在外面广阔的世界，用自己的行动去谱写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在故纸堆里燃烧生命。
旧楚狂客 2016.5.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