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迷茫这个问题,我觉得李松蔚老师形容的真的很贴切,它是一种绵密的闷热的感觉。
我曾一度以为,迷茫是因为没有目标。因为非常多的朋友讨论的迷茫是和家庭观念之间的冲突,过去的我也是如此,我一直持续不断地在反抗着一些事情。我抱怨我的原生家庭,抱怨我曾经受到的不公和伤害,我抱怨世俗对于幸福匮乏的想象力和对人的束缚。总之,那时的我,充满了愤怒。
但当我逐渐放下这份愤怒,而转而去了解身边具体的人,尤其了解我的父母,今年我已经记不清楚,我和他们有多少次促膝长谈。当我走进了他们的内心,感其所感,悲其所悲,乐其所乐的时候,这份愤怒已经悄然地烟消云散。而父母开始逐渐与我站在同一边,哪怕我提出我那不太实际的理想,他们也支持我,甚至鼓励我。
我曾经以为,这就是迷茫的终点,我穿过了愤怒,获得了和解,我可以一往无前,无所畏惧。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因为当我真正地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了,我不可以再把我的人生“怪”在别人的身上了。这同样是一种弥散性的迷茫和恐惧。我有时候甚至会怀疑,我凭什么值得被父母如此信任和支持。相信很多朋友会觉得我凡尔赛,因为原生家庭这个概念实在是太火了,而很多朋友深受其扰,不仅得不到家庭的支持,还不断地受到伤害。所以当前最大的心病是原生家庭,一股脑地把当前的不顺利和匮乏归因于自己家庭也非常正常。
我也曾一直以为,只要我和家庭的关系变好了,我就会不再迷茫,我就会不再恐惧,我所有的问题一定会有一个答案。所以当时的我非常不理解一位家庭非常优越、家庭也很温暖、有长相有才华的留学生up主,她说:我凭什么配得上这美好的一切。以及她一边经历着丰富的人生,一边弥散着抑郁与迷茫。在当时的我看来,这就是一种无病呻吟,俗话称,没吃过苦。
如今我开始理解这份弥散性的迷茫,或者说,由于我的个性,我对我的朋友也总是透露出这种弥散性的迷茫而不自知,在许多朋友看来,我大概就是在体现一种优越感,以及身在福中不知福。但我的确无意如此。不过我也就此反思,我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认知上的偏差,我缘何会在朋友面前流露出这样的“自我中心”。
如果说,因为原生家庭不幸流露出的苦涩和伤痛是为我们所熟悉的成长议题,那我们对原生家庭幸福流露出的迷茫和不协调又有多少想象?我现在觉得,这种想象相当平面,而且给了人们许多错觉。
这种错觉非常类似爱情,爱情之所以被奉上神坛,就是因为它包含了太多的期待。我们期待拥有爱情可以跳跃阶层,我们期待拥有爱情可以在茫茫俗世中变得特别,我们期待爱情可以抚平我们所有的创伤,我们期待爱情可以给我们带来家的温暖,我们期待爱情可以让我们更符合社会对男人女人的期待,我们期待爱情让我们不再平庸不再孤独不再独自面对生活。或许好的爱情确有这种魔力,但最终我们会发现,真正的爱一个人,往往是不断地对其“祛魅”
,让他/她重新变成一个凡人,让爱情从神坛上回归人间。爱情只是一个诱饵,它引诱我们去和另一个人相遇,相知,逐渐建立起深度的关系,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关系,走向一个人和一个人的关系。在那里,我们现吾本真,我们可以是彼此的父母,可以是彼此的老师,可以是彼此的兄弟姐妹,可以是彼此的知己与恋人。重要的是,我们之间的角色是如此灵活,单一的角色才会带来问题,而多元的角色让我们彼此独立,又彼此依赖,形成一个向上的彼此同行的双螺旋。
在性别议题如此紧张的年代,爱情看似已经被拉下神坛,但在我看来,它只不过是被供上了另一座神坛之中。原生家庭成为了新的神坛,爱情很多时候被纳入了这座神坛之中。很显然,无论是爱情亦或是原生家庭,都不是我们问题的内核。
内核是我们作为人的脆弱,而我们不愿意承认我们的脆弱。我们不愿承认,迷茫与恐惧,痛苦与焦虑,是我们成长的必经之路。就像一年四季,我们每一个人,都会途经寒冷潮湿的冬夜,都会陷入看不见白昼,分不清黑夜的时刻。这真的是太残酷了,所以我们不得不闭上双眼,去否认这个冬夜的存在。在这个热闹的、处处提倡积极和野心的权力社会之中,它是如此美丽而躁动,它不容忍这样萧瑟却真实存在的冬夜。所以,我们也从未得知,该如何面对甚至度过这样漫长的、无孔不入的、弥散性的冬夜。正如抑郁的反义词并不是喜悦,冬夜的反义词也一定无法用积极去概括。
无论我们相不相信,冬夜过去,真的会是春天,是真正的春天。但我们大多数人正在经历着冬夜,冬夜和春天的界限,并非我们可以掌控,只能说,这是事情发展的规律。而那些走过冬夜,踏入春天的少数人,他们往往也记不清自己如何踏入春天。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分享之中,始终隐隐带着对冬夜细节的刻意遗忘,而毫不掩饰对春天的热爱和赞美。这当然是人之常情。只不过,如果冬夜是我们人生的一部分常态,我们有理由在冬夜里更多地张望、更多地观察、更多地体会。
直至今日今时今刻,我遁入这冬夜,我注视着这弥散性的迷茫,我不知所措,觉得什么都抓不住。而直到我开始习惯性地去完成每天十分钟的正念练习,在正念品尝中,一杯茶,让我泪流满面。我看见了,我的身体,此时此刻,在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即使头脑会忘记,身体也一直记得,我是如何一路走来,我是那么地不容易。在这弥散性的迷茫中,我终于撕开了一角,我窥见了一片广阔的旷野。它不在前方,不在过去,它就在我的此时此刻,就在这片时空之中,真实存在。就像楚门突然撕开虚假的世界的幕布。
我没办法很好地描述这片旷野是什么样子,也确信鲜有人可以窥见这方天地。人总是这样,眼见亲历才为实。但我既已瞥见冬夜的星辰,这便成为我继续走下去的指引和动力。我曾无数次问过自己,何处是归途?我从无数的既定轨道的幻想中走出来,我无法笃定,却开始相信,或许它真的就存在于此时此刻。而这并非是虚无,而仅仅需要一次又一次的练习,练习看见自己的脆弱,练习安抚自己,练习从最小的行动中找到火苗,练习不断地失去和获得,练习遗忘和提取,练习独立和依赖。
我是一个略带悲观的积极主义者,我相信科学,也相信感受,我欣赏理性,也信任感性。我明白,我对朋友、家人,尤其是伴侣希冀的一切,都是在提醒着我的渴望。我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练习,去试着满足和培育这份渴望,哪怕从0分到5分,哪怕就一点点,我也应该为这样的自己感到自豪。
冬夜的意义与隐喻,大概就是,我们做的一切努力看似原地踏步,甚至没有人会承认我们这份努力,但在冬夜中一直有一片旷野,它在星辰中沉默,它在寒冷里与你同在。我们无需过于急切地走出这片良夜,请保持好奇,保持张望,保持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