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猛地醒来,下意识地从床头坐起。寒风钻过窗户的缝隙在僵硬的脸上蔓延,周围一片模糊。我摇了摇头。眼球在隐隐作痛。
桌上蜷缩着一只女式手套,小拇指朝外弯曲。一串挂着一把钥匙、一个指甲刀和一个便携式指南针的不锈钢环扣冰冷地待在盛有半杯水的玻璃杯旁,光线反射在锃亮的弧边。一根细长的黄褐色头发落在《到灯塔去》的扉页上,末端轻触着弗吉尼亚·伍尔芙的印刷体名字。瓜子壳散落在地上。窗外是一片冷清的天色。
寒气钻进了我的脊梁骨。我重又躺下,拉起被子裹在身上。三分构图法,我们昨晚谈的就是这个。我们聊了聊超市里的一些促销产品;她买了两瓶降了价的橙汁。我们在晚餐怎么吃这方面闹了别扭。酒精是有害处的东西,它会使人神经错乱,这是显而易见的;潜意识借由那一辛辣的刺激,连续不断的刺激,会像雷雨天气的乌云翻腾起来,——行动、语言、思维全都被搅乱,——男人会失去理性,——女人的感性会迅速爆发,——大家都会带着想象的冲动接二连三地被模糊意识支配,——这太糟糕了;我拒绝了和她在外用餐的建议。大概是中午了。发生了什么?
1.618。“我有个想法,刚从这本书里读到的:你想一遍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你应该会背吧?把它们按顺序背下来。然后在心里默数三秒——别问我为什么是三秒,——你就数三秒,然后立刻在一个字母停下——你想到的是哪个?”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在河边念念叨叨,在她背后有一棵苹果树,树上的叶子有枯萎的,有绿色的。有一个塑料橘子长在花盆的新鲜枝叶上。
我梦到一个姑娘,我看不清她的脸。也许我们曾经见过。我坐在她旁边。我把脚放在桌脚的横木上。我把脚放上去却踩滑了。我踢到了她的腿上。——“不好意思,踩滑了。”——我眨着眼说。她笑了。她还了我一脚,踢到了我的腿上;她又踢了一下,并说道:“你踩滑了吗?你踩滑了吗?”第二下她没踢到,在她收回脚的时候我感觉到她的脚背滑过了我的小腿,我感到了一个女人的温柔。我感到了一个女人的温柔却没看清她的脸。我怎么能感到来自一个陌生女人的温柔,在那样一种陌生的梦的交往中,一次偶然的相遇,一个随机的场景,我怎么能感到这样一种从未发生过的、来自一个陌生女人的温柔?
“把长和宽都分成三等份,使一片景色被分成九份,那四个交点就是要放置的、需要被突出呈现的要点。”
但我不能这么直白地告诉她这个梦。如果梦里的女人不是她,她会以为我并不怎么喜欢她。我是怎么喜欢她的?是因为一件工作上的事,——不,是每天都看到她,而她是我每天能看到的唯一一个单身的女人。其他女人都结婚了。大家都喜欢早早地结婚。
“你为什么还不结婚呢?”她问。
“你为什么还不结婚呢?一定有很多人追求你吧。”我说。
“为什么?”她腼腆地回答道。
我没有恭维她的模样。外貌是虚假的。如果思想都可以伪装,不真实的道德都可以凭着义正言辞的嗓音而让人轻易地相信,语言可以被随意编织,任何一个动作都无需有一个实在的意义,那么外貌自然可以被任意美化。她的脸肯定不是黄金比例。有些话可以在以后说;比如她在服装搭配这方面的欣赏力比其他女人要好,比如我梦到了一个我可能从未见过的女人——不行,我不能告诉她这个梦。我不能告诉她我梦见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同时还感受到了她的温柔,这种爱不能被解释清楚。
“那是可能测出一个人的精神状况的,”我说,“如果你觉得从A到Z是正序,——这就是一个等级,——拉姆齐停在了Q,——我想到的竟是C!——你觉得我是个蠢货吗?如果从Z到A是正序,这怎么可能——我是天才吗?哈哈!——如果不知道该选哪一个字母,那就是混乱的。”她说她现在的思想非常混乱,时常变得心不在焉,读不进任何书,也没法集中注意力。我以为她不喜欢看书。她跟我聊过她的那个女朋友,说她新染的头发太难看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应该有一头黄褐色的头发,要是她在紧身裤外面再穿一条短裙,“我的天,”她说,“那简直难看极了。”真是个可爱的女人。我打量起我妈妈的穿着时也是这么毫不留情。她们所能关心到的全部事情就是这些。
我觉得她要能坐在一片阳光下安静地读一会儿书,这同样是不可思议的,但她确实说了,“我读不进任何书”。即使你(她)读进了又会怎么样呢?你(她)并不是经常读书。——我觉得她并不爱好读书。也许她看起书来只会看头几章,像包法利夫人那样,然后就陷入了自己的幻想,在一些刻意煽情的文字里,在那些用拙劣的语言扭曲来的带有中国古典诗词韵味的模糊感觉中,什么千万畅销书……简直不可思议,我说:“这些书没什么营养。”
“挺不错啊。”
——挺不错,事实上我觉得那些书都该扔进焚化炉里。他们都在读什么呀!
“那你呢?”我问自己。是的,这种情况下我必须问自己。我怕我自视过高。如果我爱这个女人,我希望这个女人能够得到幸福,不光能得到我的幸福还能得到她自己的幸福,她必须把这些书扔到垃圾桶里,不管怎样,她都该把这些书扔进垃圾桶里。——我凭什么这么认为?因为它们不能使人升华。——升华,对,就是这个意义。——她读完了,沉醉一会儿,然后再去找下一本书,尽管下一本书的内容和上一本相差无几,读完后还是会沉醉一会儿,最终所有无意义的想法——从无意义中能生出什么意义!——都混入了饮食的营养、头发的形状、高跟鞋会不会磨脚、这件外套的颜色怎么样和眼角的皱纹太明显了的律动之中。可是没用的,不管怎么样她已经习惯了。我怎么能随意改变她那已经习以为常的生活呢?习惯既难改变也难养成。想想吧,在这之前我们各自都活了二十多年,在遇见对方之前经历了——看看,二十年的生活,去掉那几年零头,这二十年都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二十年的时间,整个人类都能抬起一只脚,准备往前走一步了。
“当我们在谈论生活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我很想模仿那句话用这句话来问她。她肯定会说“生活”,就像我回答别人“爱情”时那样。其实都是一回事。我想从绘画里找到一篇文章的结构,根据1.618这个毫无意义的数字来琢磨上万词语的排序、组织、音调和意义。我觉得对话艺术——纯对话艺术也许是一种独特的写作风格,就像——她拿起我的一小片镜子,一边拨动着她的黄褐色头发,一边说道:“就像剧本那样?”她真美;只不过左眼有点小,整个脸蛋看起来有些别扭。“希腊式的面孔”——不过我觉得她像阿尔及尔人(某人的画),又有些像那个阿拉伯少女(另一个人的画)。“我应该再把头发染黄一点。”她扭过头来看着我说。一只鸟的身影在窗外掠过。我看了一眼加歇医生。我打开科林·费斯主演的《国王的演讲》。我想起1984年的“温斯顿梦见了他母亲”。我觉得艺术就是我的整个生命。为什么伍尔芙要自杀呢?
2
我们挽着手在街道上走着,看到了一只死去的相思鸟;回来的时候,一只猫被三只狗追赶,但它飞快地爬上了路边的一棵树上。我认得广玉兰,可这种树却不认识。我认得玫瑰、大丽花和紫罗兰。我问过她的办公桌上放的那盆植物是什么,那是——是什么呢?我想不起来了;我问过她的生日——我一次性就记住了她的生日却忘记了她放在办公桌上的那盆植物叫什么名字。我搜索过,我查过“适宜于放在办公室里的植物有哪些”。我现在记不起来只能归咎于我经常一有问题就在手机或电脑上搜索,而智能科技趁机把我变得呆滞了。
“你觉得住在渺无人烟的深山或平原,没有网络,没有电,没有好看的衣服,没有化妆品,没有糖醋鱼和乌鸡汤,没有可乐和口香糖,除了我们两个很少有人来往,怎么样?”我在某次睡觉前给她的微信发了这条消息。她笑了笑——当然是用一个网络表情代替的。我并不知道她有没有笑;也许在心里笑了一下,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她说——这是用文字代替的,我们都不习惯发语音消息,我对她说过对着手机大声说话或是窃窃私语显得太愚蠢,她说她也有这种感觉——“你想当一个隐士吗?”——我怎么会想当一个隐士。我只是把恋人的世界比喻成——“别瞎想了,睡觉吧。”她说。——我只是想把我们的世界当作一个纯洁、安静、美好、独特的世界,不要让它像一颗随意钉下的钉子一样镶嵌在这个混乱、嘈杂、单调、庸俗的世界的某一个日常的部分。
“这样的世界,”我说,“它简直没法让人的精神伸一个舒服的懒腰。”
“快睡吧。晚安。”
——难道她不觉得爱情是任重而道远的吗?她,我们——突然就在这句程序化的问候语中——瞬间就沉浸在了一种朦胧温馨的气氛之中。什么都不重要了,除了想想彼此,幻想美好的将来,说一些暧昧的话语,略有保留又肆无忌惮地向彼此谈起某个朋友的癖好和令人厌恶的性格,抒发一些关于生活用品的经验,分享网络上热议的话题,只剩下“爱情”这个词语了,只剩下21笔汉字笔画,——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丝毫不觉得未来会有哪些风险,毫不担心那些暗礁,那些猛浪,那些狂风,那些难以行走的险路,那些布满危险的幽暗森林。——莎士比亚的华丽、凝练与深刻,走马灯般的修辞技巧,星罗棋布的巧思妙喻。——难道我们一起打开了一个盒子,而只有我才怀疑那正是一个潘多拉魔盒吗?我独自一人将怎么去对抗那些穷凶极恶的猎狗,我该怎么走完那片漫无边际的荒漠,我要在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里,一边朗读着圣迪亚哥的顽强意志一边手执鱼枪与源源不断朝我袭来的恶鲨相持不下,在这看不清周围一切的境遇里,在这看不清你的身影的境遇里,在那感觉不到你的爱意的境遇里?我觉得我只是在履行作为一个人类所应尽的繁衍后代的本能义务。
也许不会的。我们的相遇一定是经由上帝之手,任何俗世的意图,包括我自己的,都将使它不自然、不正统。我是那主动的一方。男人永远是主动的那一方。为什么总是雄性动物追求雌性动物?——天堂鸟,织布鸟,园丁鸟。——我们在一开始就失去了上帝的庇护。“那人独居不好,我要为他造一个配偶帮助他。”我还没问过她的信仰是什么。我多半是——如果我们都是盲人,我们还能嗅到彼此的气味,如果我们又失去了嗅觉,我们还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如果,最后我们连听觉也失去了,我们还能触碰到彼此的肌肤——她的皮肤很白,身上散发着一股温馨的香气——最终我们无法触及到彼此了。我们看不到、闻不到、听不到、碰不到,这些终会发生,毫无悬念地必然发生,那么我们的这一次散步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么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能够成为一种楷模,成为一种有着严格的介绍和详细的指导的说明书,在经过人类第一次的探索之后,直到接连发生的所有探索都汇总起来,成为一种完美的诠释,来使我们——我和这个陌生的女人——不仅现在幸福,最终也会幸福,如果一切都不可避免地像那样发生的话?我如何才能清楚地知道她那脑海里那如同繁星般的想法呢?她到底在想什么?
“猫还是挺聪明的。”她笑着说道。
3
这是一场灾难。如果宇宙中的所有星球都开始互相碰撞起来,就如同我们的思想在互相碰撞一样,世界会怎么样?也正是在这样一种想法上,人类才拥有那么多无比崇高的品质,才拥有那么多庸俗不堪的品质。如果她现在对我说“我希望人人平等”,我会毫不犹豫地反驳她,并向她解释这是一种无谓的空想。她根本不知道两粒米之间的实际区别,燕子和麻雀对她而言都不过是一种鸟。在任何时代,——我并没有强调特殊性,——普遍而言,女人们的想法总是扑朔迷离的。我宁愿打开计算器,开始理解英寸与厘米之间的换算关系——在某种计量中,特定的事物被精确量化以显示出某种专属的规律供人理解;在这样的对话中,没有声调,没有手势,只有空旷的天空和广袤的沙漠,我们相视一秒钟,我们眨着眼睛,视线在移动中紊乱,她的专属频率和我的,是否有一种数学上的解释可以证明这二者之间的必然和谐?如果我们的精神发展能够互相配合,如同一个极有天赋的作曲家谱成的一首没有任何缺陷的交响曲——莫扎特在写《安魂曲》,他凝视着黑暗;——贝多芬在弹奏《致爱丽丝》,那个错误的名字……
我没有音乐细胞。我不会唱歌,我缺乏足够的音乐升华。——对,就是这个意思。我快要成包法利夫人了。我在艺术的表面跳着粉笔画的方格。——“她死了,多么奇怪!”——我怎么能确定她不会在将来的某个时期爱上另一个男人,睡在那个男人的床上之后又睡在我的床上,正如,她怎么能确定我不会在明天的某个晚上梦见一个陌生的女人,睡在她的怀里的同时又睡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她的疑心太重了。我不放心。偷情成了一种风俗。——这是个什么社会风俗?“如果所有人都去追求金发美女,我们一定会勾心斗角。”但爱情也是利益的一部分,这不过将范围缩减到了两个人,两个人都去追求一份共同的利益。可这同样是没法达成的:只要大于一,就一定会产生分歧。——多么奇妙的社交法则!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利益着想。——她也许不是潘金莲,但谁是我们的道德家?
我看到这些只有少数人居住的新建公寓,揣测着这一片区域的工业发展,一个想法从我脑海中的某个浪头上闪过。我觉得手心开始变得温暖起来。她挽着我的手臂,戴着柔软的棕色手套的手握着我的手心。她低着头垂下眼睛的样子温柔得像一块丝帕拂过我的面颊。我们靠得很近。在这交往的初期,我们以爱情的名义已经多次打量过彼此的穿着打扮和音容笑貌。我非常担心我爱上的仅仅是她的外表。我试图从她的温顺的待人处事方式里找寻到内在的美比如善良、富有同情心、求知欲、理解真理的意愿和向知识与智慧行进的赤诚而坚定的决心——眼睛看到的永远不是真实——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一双浅棕色高筒皮靴把她撑起,——我似乎和她一样高了;——她走动的时候伴随着一串有规律的踢踏声,这声响配合着我脚底的沉默在林立的棕红色公寓楼间清脆地回响。我笑了笑,看了一眼那群在树下转圈的狗;其中一只狗是黑色的,尾巴翘起弯成了C形;而那只相思鸟——那的确是一只相思鸟——也许是撞在了楼宇间的某块玻璃上。
4
我拿过那只手套放在了脸上,那上面残留着那股温馨的香气;是什么香味?她的妆画得不算浓。虽然和我差不多的年纪,看起来却比我成熟得多。——我们究竟在往哪个方向走?不可预见,不可预见的偶然性。——温柔的手套,棕色的温柔的萦绕着女人味儿的手套。
我们喝了一瓶橙汁,吃了些鸡蛋和香肠,米饭在锅里完好无损。啊,这是中午了。我们并没有涉及有关性欲的活动。我甚至还没吻过她。我想我会找到机会吻她的。也许吻在脸颊上。不,吻在嘴唇上。我们拥抱在一起,亲吻。我把手套放回桌上,我睡了——十三个小时了。
时间不过是人类创造的一种计量单位,宇宙是没有时间的,有的只是事物的规律。如何证明时间是有限的呢?人类创造了它……
随着人类的消亡,时间也会不复存在……
如何证明它的无限呢?万物的规律是无限的,只要有存在,时间就是无限的。
时间的存在就是时间的无限……
——那么,当这一切开始的时候,——我们开始了,——在我们两个人的生命里,这真是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生命,我们肯定会死,这毫无疑问,如果非要证明,“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就能证明,新陈代谢就可以证明;爱情会伴随着我们的生命直到尽头吗?从逻辑上来看这显然……
如果爱情只以单方面为载体,同时不被限于唯一,即发生于任何人的爱情(因为它至少需要二人以上才具有实际意义)都可作为其中的因素,那么爱情是可以随着生命同生共死的,而当生命逝去,爱情因载体的必然消亡而消亡,在这种不可避免的结果上,因其存在的意义不能被证明是由于其载体的主观摧毁而无以实际化,只是由于生命本身无法成为永恒才导致了它的实际化可能被暂停,这就给予了它在精神意义上的延续性,也因此而使它成为永恒。单方面的永恒的爱情——这怎么可能!“那人独居不好”,所以才需要一个配偶。不可能吗?一个人不可能独自爱着另一个人,即便这爱情已被证实再无成为实际的可能,直到生命的尽头吗?假如我身患癌症,只能活一个月,那么我在这一个月里爱着她,一直爱到我死去,我拥有了永恒的爱情吗?诡辩的意味。也许是可能的。也许在自欺欺人。为什么爱情,一种纯粹精神上的意义,却需要实际来体现呢?一旦被实际桎梏,它将再无成为永恒的可能了。那么罗密欧与朱丽叶呢,梁山伯与祝英台呢,杰罗姆与阿莉莎呢?杰罗姆最后并没有死去,而那之后的爱情也没有得到证实。维特太傻;青年人的热情,那是诗意化的伪爱。任何以爱情的名义自行结束生命的行为都不能被称作殉情,只有在经历了生命的长河那无休止的涌浪的冲刷,只有在经过了所有来自外界的攻击和试探,只有在经历了一切源于自身的种种考验,无论是自然的逝去还是被迫毁灭,那才是真正的殉情,而因这一意义得以存留下来的爱情,无论是实际的还是精神化的,才是真正的爱情。虽然我们祈祷上帝让我们免于试探,可是唯有试探才能凿出石块里的美玉。我该承受这一试探吗?这个女人,这个戴着棕色软手套的女人,会是我一生的伴侣吗?我能得到真爱吗?我们能用爱情,如同用生命来塑造我们的生活一样,来塑造一个更加完整的生命吗?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海明威要自杀呢?
“你还没起床吗?我都从市里回来了。我给你买了一双羊毛靴。”
——哦,一天的生活!竟会持续整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