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于长安路段发生一起严重的车祸,遇难者五人。
而我,我是个通灵者,我的任务是要在死者临死前天帮他们写下给世界的最后一封遗书。
夜幕低垂,万家灯火亮起等待着各自的旅夜归人,唯有长安街星火甚微。
已是初冬了,这天儿冷的让人直打颤颤,执行任务的我在站牌处频繁踱步,等待着那辆“死亡巴士”。
“哔——”鸣笛声划破夜的沉寂,“死亡巴士”徐徐向我驶来。
“小姑娘,坐车莫?”车门打开后司机冲我喊道,许是车内温暖,司机一开口便雾气腾腾。
穿过那层迷雾,我看见热切的目光以及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是个女司机。
“是,麻烦您了。”我踩着凌冽的寒风踏上这辆没有归途的巴士,仿若我才是最大的凶犯。
这是一辆小型巴士,大大小小的修补痕迹陈述了它途径的岁月,只是它依旧干净整洁,主人很爱惜它吧。
我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开始了解车内人物。包括我在内一共六个人,那么这五人就是遇难者无疑了。
慈眉善目的女司机,一直在打电话的商人,抱团取暖的祖孙俩,阴暗角落里的流浪汉,这个寒夜,有很多种不一样的迷茫。
巴士继续通向死亡,长安街灯火微弱如常,稀稀疏疏只有几盏暗淡的路灯好心的在为巴士指路。
“好你个王八蛋,再搞砸老子宰了你!”商人终于骂骂咧咧挂完电话,车内众人各怀心事,气氛静谧而又诡异。
“奶奶,我们不回家了吗?”睡醒的小女孩四处张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仰头发问。
老人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末了只化为轻轻的抚摸落在小女孩稚嫩却苍白的小脸蛋儿上,继而又把头扭向窗外,明明彻骨的寒风吹在窗外,我却在老人眼中瞅见无尽的悲凉。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执行任务了。
女司机的车技非常娴熟,所以就算我在车内自由走动也不会感觉有什么晃动。我走到中间,脱下来时披着的黑大袍并摘下墨镜,亮出我通灵者的身份。
通灵者,顾名思义,就是能与生人之外的灵魂进行沟通,并在两者之间传递信息。通灵者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阴阳眼。
光线过于昏暗,只有一直关注着我的小女孩最先看清,随着她一声尖锐的尖叫,所有人目光聚集在我身上,女司机透过后视镜看清之后也猛地一踩刹车,惯性作用下车内众人纷纷前倾后仰,等车子稳定下来,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惊恐。
“你……你是人是鬼?”最年轻的商人首当其冲,颤颤巍巍站起来指着我问道,其余人赶紧聚拢在他身后,不敢吱声。
“不重要,我只是来执行任务。”我重新戴上眼镜,对惊慌失措的众人说道。
“你们将于今晚死去,这是你们生命最后的时光,有遗书要写的赶紧跟我说,心情好我还能帮你们实现。”已经见过无数场生离死别的我显得无比漫不经心,说着说着便掏出本子准备记录。
“嘿!空……空口无凭,你凭什么说老子快死了?”商人气不打一处来,却又畏惧我,只能在那边扯着嗓子大喊。
倒是那位女司机,一直在极力拉阻他。
这个场面不出我所料,毕竟世界上除了医生和刽子手,没人会通知你什么时候死亡。
我懒得废话,掏出一块小八卦随后调出他们的死亡时间和生平事迹,让他们把自己的人生回顾一遍。
“遗书。”回顾完毕,我冷冰冰吐出两个字。
所有人都回过神来,只有老人神情恍惚,抱着孩子跌坐在座位上,一边抬手狠掐自己的脸,一边念念有词——
“这不是梦……这不是梦……”
“不……不,你既然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死去,那你一定有办法救我们的是不是?一定可以避免这次事故的是不是?”女司机拨开挡在她身前的商人,大踏步向我迈过来,急切地逼问道。
“当然不行,”我依旧冷漠,“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这个问题在我以往执行任务时已经回答过成千上万次,通灵者没有那么神通广大,无法篡改一个人的命运,万事万物运行的规律任何人都不能干涉,否则天谴难逃。
“倒计时两小时三十六分。”我步步紧逼,众人寒毛卓竖。
最开始激动的商人在此刻眼神空洞,女司机和那对祖孙俩则在轻轻啜泣。
生命进入倒数了。
“无所谓了,我自打生下来就被遗弃,一辈子都用来流浪去了,人人唾弃的日子现在到头了,挺好的。”阴暗处传出流浪汉沙哑的声音,用最轻浮无谓的语气诉说他孤苦的一生,好似于险峰峭壁处藐视生死。
“有遗书吗?”我问。
“没有。只希望,来世投个好胎吧……”流浪汉答。
车内又恢复沉默和压抑,只是刚刚流浪汉的发言使得气氛变得微妙。
再一次打破僵局的是小女孩呼吸急促的咳嗽,老人不停地给她顺气儿,其余人也七手八脚去帮忙,缓了好一阵儿小女孩终于平复下来。
“我也没有啥想说的了,就是见不得我女娃这难受哇,能随她去就去,还能看着我家乖乖。”老人眼含热泪,终于情难自禁对我说。
小女孩擦了擦祖母脸上的泪水,扭头对我虚弱一笑:“姐姐,我想照张相,可以吗?”
“可以。”我应答下来,但不打算现在照,等收集完全部人的遗书之后才能开始施行。
于是我看向商人和女司机,示意他们赶紧说完。
他俩对视一眼,像是对接某种信号,又像是下定决心。
“小姑娘,不为难你了,我俩没啥好牵挂了,你就帮我把那堆废纸钱捐了,捐到有用的地方去。”商人大义凛然,颇有几分慷慨赴死的英雄样,女司机在旁连连赞同。
“所有人的遗书都说完了,现在还有一小时十九分,好好珍惜吧。”我提醒道。
紧接着我便拿起八卦调出相机,打算给小女孩拍照。
“姐姐,我想拍张全家福,和大家一起……”小女孩的话音一落,不仅是车内众人愣住,我的动作也有所迟疑。
“好……好啊,我们就是一家人啊,既然改变不了,那大家开心一点,别怕别怕昂!”女司机吆喝着把所有人拢在一起,准备拍“全家福”。
“咔——”
“任务完成,请原路返回。”
“…………”
这是全部的故事了吗?
我是一个通灵者,我的任务是要在死者临死前天帮他们写下给世界的最后一封遗书。
前几天刚收录了五封遗书,来自长安路段因车祸去世的五人。
我看着那张所有人笑容灿烂的“全家福”,陷入了沉思……
在找到弟弟之前,翠香,也就是女司机唯一相依为命的物什就是那辆破巴士。修修补补二十余年,它的车轮压过大大小小的马路,沾遍无数城市的喧嚣,那是翠香寻弟的证明。
而王武,也就是故事中的商人,五岁时与相依为命的姐姐走失,被人贩子拐卖到一家有暴虐倾向的家庭,饱受凌虐,于十七岁逃出养生家庭,独自在车水马龙的城市漂泊,终于在近几年出人头地。
童润和奶奶,一个先天性心脏病加严重哮喘,一个前段时间刚确诊阿尔兹海默症,奶奶把房子卖掉想给孙女安排个好家庭,不曾想到遭到黑心中介坑骗,钱没拿到,家没了。
至于流浪汉阿吉安,就如他所说,他的一生都被流放。无处可去的时候就来乘翠香的巴士,翠香不会赶他或者收他费用,会收留他在巴士上过夜,还会给他吃食充饥。于是他随着翠香的巴士辗转各地,邂逅千奇百怪的霓虹,收尽无数寒夜的斑驳。
五个命运各异的人挤在那辆破旧的小巴士,成为了一家人。
只是世人不知晓,两周前翠香和弟弟王武相认,童润和奶奶也找到了好家庭,阿吉安开始对世界满怀期待,明明,明明大家离幸福就真的只差一步,仅此一步之遥……
那张“全家福”,我也在其中,我把所有人调成最鲜活的颜色。
在成为通灵者之前,我曾匍匐于一众神明脚下,请求主的庇护,请求神的降临,不要让我在那个夏夜死去。
可我还是死了,死于一场莫须有的罪名,还是一直视我为祸害的至亲所为,就像牧马人死于车祸那般死于非命。
成为通灵者,按理说我应该冷冰冰,可事实并非如此。
我见过世间太多苦难,感受万物生灵。
通灵者的内心,一片赤诚。
那晚,我目送着他们远去,他们如真正的家人般坦然交谈,在死神面前,他们载歌载舞,一起欢度生命最后的时光。
而我,我看着我的“家人”走进那片火海,看着他们从容赴死。
我不忍心,于是用尽全力把他们所受的痛苦转移,这样他们就能毫无痛苦,幸福地死去。
只是我违背了规律,天谴降临时我看着那片火海,看着我的“家人”。
抽筋剥骨的疼痛迅速蔓延全身,我倒在大雪之中急促喘气,前世临死时的一幕幕铺天盖地袭来,势要将我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天色换了一幕,身下厚厚的积雪在烈火烘烤之下彻底消融,化为一滩滩混着泥土的污水。
我咬咬牙,浑身麻木地嗤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却在恍惚间看见一张张笑脸在我眼前浮现,它们飘向了长安街!
他们留给世界的遗书,是一张色彩鲜艳的“全家福”。
此后的岁月我还是孤身感知,继续收录遗书,只是会经常回长安街看看。
那里现在灯火通明,是万家灯火中属于我的那一盏。
长安长安,如果有来世,他们会是长安街最幸福的一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