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从我无意间为她的猫取了个名字时,才开始爱上我的。这一点我很清楚。
当时我正苦思小说剧情,向她求助要一种狗和一种猫的名称。
“阿拉斯加。”
“折耳猫。”她说。
“还能更具体吗?”
“苏格兰?”
“苏格拉底。”
“什么?”
“我说如果养猫可以叫它苏格拉底。”
“可以的。我的猫就叫苏格拉底吧。”
她家里的那只猫我早已熟悉了,灰褐色夹着白,条纹分布着。七月份还未到家前便托人找好的奶猫,顶着父亲时时可能发出的厌弃,伙同妹妹和妈妈倔强地饲养着。她常以一种宠溺的口吻不时向我炫耀,比如猫各种不知好歹却又十分顺从于她的指令,洗碗时就偎在脚边静等着,晚上会瘫在她肚皮上睡觉。说这些的时候,手机另一端的我总是神情恍惚。
她与猫轻易便建立起的亲密关系,我是艳羡的。事实上,她与任何人(哦似乎不止人)的亲密关系我都无法忽视,进而生出耻于公开的嫉妒。
我们清早起床冒雨去买菜。
批雨衣骑车的大叔大妈穿过时忍不住回顾,留下一股意味复杂的眼神持续跟随我们。果然早晨的菜品齐全又新鲜。来买菜的大多数都是孕妇、有家室的女人以及上年纪的斑驳的人。待哺的其他家庭成员不知起床没有。站在原地恍神的间隙可以轻易想见远方妈妈在秋凉中起身,还未从梦中完全走出因此整个人还迷迷糊糊。
买回的菜放入冰箱之前要多一则分类的步骤。
没有蜂蜜的柠檬水可能有点苦。
我是怕猫的,不仅猫,我怕所有长体毛的活物。只是在日常中,感到不便又为难,最苦于向外界解释的就属猫狗这类广泛讨喜的宠物。动物恐惧症由来已久,自我分析多次,怀着一颗抱歉的心对身边人解释多次,却始终未能收获“密集恐惧症”“幽闭恐惧症”等同类型病症的宽容。
总是在黑暗的楼梯间,绿化带之中,街道拐角处,我紧着一颗心,胆颤地走过。生活牵扯上此一“怪癖”,似乎再无法潇洒利落。
她露出对猫的喜爱时,我则露出不合时宜的尴尬,同时陷入情感上的脆弱。她试图催促我克服恐惧心理,我希冀她感同身受,可每次极不好把握,以至于总是失手铸成不大却重复累加的冲突。
在厨房中,我们本着简单又朴素的食欲,鼓捣着每顿餐饭,然后出乎意料地感到自我满足。考虑到并非久住,只买了必要的厨具,尽量缩减在固定资产上的支出。不出一个月,我们的炒锅已经泛黑,木质锅铲稍稍细看便能发现开裂的迹象。买的两只小碗,三只纯白的陶瓷平盘,差不多够用。在粮油方面,我们持续地采购方便面、火腿以备速食;面食操作过程复杂又困难,因而面粉被摈弃了;佐料倒是买了许多。我说我们作为两个厨艺欠缺的人,需要佐料庇护,这样无论做什么都是有味道的。她偏爱黑胡椒和咖喱,我预感到在这所城市吃下的所有咖喱饭都将是她做的。最初我们买了黑胡椒粉、胡椒粉和辣椒粉,以及必备的盐、糖、醋,后来买了孜然粉、蚝油和香油,又一起商量着买了花椒粒、辣椒干和芝士。我们始终没有买酱油,觉得不必要产生这类浪费。
前两天开始,她不愿意再在炒菜时放入那些多余的佐料了,她说想尝尝食材自身的味道。于是我在一旁听话地止住正要打开调料罐的手,同时表示附和。我一向尊重她的感受。
年幼时胆小尚能够得到广泛理解,直至现在的年龄,恐惧依旧,便不好再希求温柔的庇护。
住的小区里猫狗不少,尤其夜晚,顶着月光的动物植物在风中都更野性十足。
我扯着她的衣服,不自觉地谛听周围的动静,像个心虚的小偷。在楼下看到一只常驻的橘猫,她忍不住凑近细看,我站在五米开外紧张地担忧着它会不会突然向我扑来,或以其他方式恐吓我。
“我害怕我太爱你,就会忧虑你会离开了。那样我就不酷了。”
“我说的好话都是减半的,说的坏话都是假的。”
“我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做了多少梦,才认识你。”
“i had fun once, it was awful.”
“我渴望你的身体,一直。”
“所有frr喜欢我的日子都是好的。”
“想记住你的所有,即使是个健忘的人。”
“每个我都会爱你的。”
“刚吃了一个青团,太甜了,如果我做,肯定比这好吃,要给你吃。”
“我不会把你弄脏的!!”
“你太珍贵了。”
“你的名字太好听了。”
回看收藏起来的一些情话,时序倒置,呈现出特别的层次,自我感觉有能力为之在精神领域匹配一副由浅入深颜渍变异的图。
我们仿佛是被推搡着在一个短小的时间段内密集地完成了相互羁绊的必要经过。节奏极快,甚至有些马虎。滑稽的是,初始时还共同讨论过那些骄矜和欲擒故纵的把戏是我们作为两个相互吸引的人自愿舍弃的。
就像我努力解释清楚的,我们进展太快,因而甜蜜的种种,被四面八方地弱化,无可追诉。
我极难过的时候,甚至恶毒地揣测她像经历一场劫难般经过我。
十二点左右,我们已经躺在床上看书。不久她就会入眠,我已习惯她与我说着话,意识的一半不自觉移交给梦。我钦佩她的睡意,同时深感欣慰。想起很久以前紧张地跪在床边,在不太深的夜里看她瑟缩,我紧握她的手,一心想要击破她的噩梦。
我确实是想要她在我这里释放的,真实的脆弱以及真实的自我,如此便也无可挑剔其中大部分经历别人时夹带的伤痕。
我们在这场磨合中纷纷有了显著变化。她的食欲,我的敏感度,她的思维方式,我的柔弱。
多数生命的生长速度总是超出预期,变化速度也是。难于辨认的瞬息,彼消此长着。
我们彼此交换了身心的一部分,当作相爱的礼物。
看着满天的无所附饰的蓝天白云竟觉得无比遗憾,自然也许从不为何而生,人却常为另一些人确定自己的存在。手脚并冷,脚的温度比手低得更甚。这是不知第几个冬天的初兆,相对之依旧没有经验。
恐惧症安分地活在体内,只有碰见动物才会发作。女孩正在隔壁的隔壁,等下班,等着陪我一起在回家的路上躲过猫猫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