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到达自由的高处,你的灵魂渴慕星空。”——尼采
挑了没有月亮的夜晚,独自进无人区待了一晚上,一边拍银河、录音景,一边完成自己的写作。果然想超频生产力还是要靠断网独处——让心彻底静下来,才能捕捉到宇宙尽头向我发射的微弱的信号,然后仔细解读它们。举目不见一人,独享整片沙漠,这样抽离的、真空的环境,通常不是把人逼疯、就是让人沉迷,我渐渐有朝着后者迈进的势头。
我与粗糙的沙地只隔着一层薄毯,身边的烛焰与流动的空气也只隔着一盏铁笼,此时的我所在的状态与远古时期生火、露宿的祖先并不太多不同。古人素有自然崇拜的习俗,我对此虽并非苟同,但也不敢妄言人定胜天。我对自然既不过誉、也不低估,对于自然有且仅有的敬畏来源于:自然不会反扑、也不会谄媚,它永远就在那里、像是一道反弹一切的墙,仅仅是人类不断膨胀、撞上了它,然后收获了我们给予的东西,有时候是奖赏,有时候是教训;并且人类靠着这样的范式——反复进行归纳与演绎——推进文明发展了成千上万年,从混沌走向规整,与自然形成了亦敌亦友的动态平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拥有的全都是自然给予的,这一论述非常合理。
脑海这样想着的时候,感官也随之开始运作;深空里人造卫星与恒星的光交相辉映,陆地上近处快门开合声和远处窸窣摩挲声此起彼伏,偶尔飘来的汽油味和某种植株的气味掺杂融合——这种冲突的存在却让我感到和谐。然而现代人则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人类社会总是自大地将文明的成果全然归于人类本身,不再聆听自然的振动、保持对自然的感念;而我久处其中,只觉得噪音太刺耳,令我听不见自然的呢喃。我无法完全左右社会的思潮,只得为个人急切地寻求一种更私人的与自然共处的范式:我向自然保持友好地索取外在的启示,咀嚼、吸收、转化、融合,然后将内心的悟得归还世界,这是我于宇宙自处的方式。
我受着驱使来到尽可能远离文明社会的地方,对着自然说话、也希冀自然与我说话;虽然通常情况下,就像是投入水面的石头、射向天穹的频率,任凭我斥责或歌颂,它既不答谢也不辩驳;但我仍然相信我的想法到达了某个地方,被某个主体接收——事实上,通过这样的过程,我确实偶尔地获得了对一些事情重新审视的角度,这便是我所谓的自然的馈赠了。当我处于自然仍然掌管的地方,便可以剥下装饰、面具、盔甲、锁链,显出我真实的模样。我吟唱,我起舞,我不再扮演自己,此时此地我就是自己。我保持全身放松,让自然做它的雕琢:曾保护着我的皮肉,在这里让我受伤;曾限制住我的筋骨,在这里将我支撑——但我因而得以知道,身上哪里是我突起的、暴露的、脆弱的地方。我想自然应该不认识也不在乎我,但自然却被我当成最了解我的存在,而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一夜无眠,边拍、边录、边写、边想,等手头的任务和心头的思绪都处理得差不多,时间也不自觉地过去了。天亮得很快,气温也明显地上升,万物随之从休憩中苏醒,世界又开始回到白昼的速度运转;而我收起一切,满载而归,重新一头扎进滚烫的日子里。